這麼多天沒有看見涼了,再見到他的樣子,我差點沒認出來。
他也確實變了很多,原本就清瘦的臉更加尖削了,遠遠看去,像一片枯朽的葉子。
然而他的眼睛明亮一如往常。
他和西門站在長案前,拿著狼毫在圖紙上圈圈點點,臉上是我所不熟悉的坐擁江山意氣風發的神情。
我支著門簾的手指在半空中僵滯。
再看了一陣,我才終於露出微笑。
他也是君主,我怎麼忘了。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甘心去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地方隱姓埋名呢,他要的,是整個天下。
殷雪隨留下他是為了讓他與西門達成默契,他又何嚐不是?
他有目的地留下來,就是為了一步步與西門協作吧。
剛才憋在體內的氣體像是在胸中爆破了一樣,我終於放下簾子,後退兩步,大口呼吸。
“誰?”門內涼的聲音已經冰冷響起。
與此同時,三支淬了劇毒的銀針也穿過門簾,直直向我逼來。
一支在上,兩支在下麵左右兩方,分別刺進我的眉心和雙頰。
我專注地望著它們,看著它們在陽光下越來越模糊的樣子,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身體被人抱起來,天地在一瞬之間顛倒。
我仍然僵硬著,一動不動。
但是風已經在我身後跑了起來。
真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念淩也有這樣的好功夫。
他一連抱著我跑了好幾裏路以後,才放我下來,擦一把汗,微微喘了一口氣。
現在當然已經遠離了營地,四周肅然而立的隻有一棵棵高大的樹,它們同我們一樣,全身都在陽光下散發出汗水的味道。
我拿袖子在臉旁使勁扇了兩下,打量了一圈四周,由衷稱讚,“念淩,你的輕功真不錯。”
“當然,逃命逃慣了的。”他的意地說。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毀形象?”
念淩立即露出深刻的表情,“我們現在要去什麼地方?”
我鬱悶地抹了一把汗水,“隨便,隻要不是太熱就行。”
“那我們得往北走。”念淩朝樹林深處望了一眼,“奉幽國北方邊境臨近雪山,一年四季溫度都不高。”
“好。”
“你都不懷疑一下?萬一我是騙你的怎麼辦?”念淩戲謔地道。
我攤了攤手,“我身上半分錢也沒,你騙了我有什麼好處?”
“騙財的確是沒什麼指望,”他悠閑地支著下巴,清明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不過美色我勉強可以接受。”
“謝謝提醒。”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要是你有興趣,不如趁早把我娶了。”
“開什麼玩笑。”
“沒有啊,去了邊疆以後,就隻有我們倆能相依為命了,我不嫁給你嫁給誰。”
“鬼才跟你相依為命。”念淩嗤笑,“我可不要一輩子躲在那裏。”
“你要走嗎?”我忽然覺得一陣恍惚。
“廢話,我的宿主又不止你一個,新的宿主出現後,我還在你身邊拖著幹甚。”
“那你會不會回來看我?”
“很難說。”念淩沉吟了一下,“按照往常的慣例,為宿主效勞完畢後,我就會完全和他撇清關係,就算他站在我麵前,我一般都會假裝不認識。”
“你前一個宿主是誰?”我忍不住好奇地問。
“夜音。”
“以她的個性,怎麼可能聽你的話。”
“怎麼不會。當年她戀人剛死,痛不欲生,我就找到她,勸她說奉幽的君主年輕俊美,長相與她的戀人一模一樣……”
說到這裏,他突然閉了口,沉默謹慎地看著我。
我愣了一下,然後無所謂地轉移話題,“遇到過的宿主裏麵,有沒有喜歡你的?”
“好像有。”他漫不經心地說。
“有沒有你喜歡的?”
“也有。”
“對這些人,你也能夠視而不見嗎?”
“要不然你想怎樣?”他輕鬆地揚起眉毛。
“你可以為他們留下來。”我忍不住說。
太陽的光線照得他的麵孔明亮而刺眼。
“我不能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就放棄自己喜歡的事情,沫合,我跟你不一樣。”
“以後也不打算改變麼?”
“現在的生活如此自在,我為什麼要改變?”他的眼睛裏現出不解。
“不想成家?”
“不想受拖累。”
“永遠一個人?”
“也許我會去養一隻狐狸。”
“沒勁。”我百無聊賴地搖頭。
“說不定日後最沒勁的是你。”
我們對視片刻,然後一同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