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不小心碰觸到他的手指,修長,細膩,帶著年輕男子很難有的溫和。
那天晚上他真的沒有收酒錢。
回到家,我沒有喝酒,腦袋卻混沌得厲害。
“今年你十七了吧,”念淩呷了一口酒水,在冷淡的月光下麵看著我,“奉幽國的女子過了二十就很難嫁出去。”
院子裏長著很多梅樹,一陣風吹過來,我和他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不少清甜的香味。
“豈止,過了十八就簡直不值錢。”我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掌心抵住下巴,淡淡看著從頭頂飛下來的細小花瓣。
“趁著現在還有點價值,不如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當老板娘?”我笑了笑。
“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每天喝酒。”
“我在他麵前喝,再露出一副白發紫眼的樣子,豈不是要把他嚇死?”
“如果他真的喜歡你,又怎麼可能被嚇走。”
“這種喜歡能堅持多久,一年,還是兩年?”一片花瓣落到我的眼睛上,我晃了晃臉,將它抖下去,“現在他的確對我不錯,可以後……,誰能預測到會發生什麼事情。”
“跟你在一起真累,你簡直跟那些跟你同齡的年輕少女沒辦法比。”念淩搖頭。
“所以我不能去連累別人。”
“不能這麼說,”念淩放輕了聲音,“一個正常的家庭或許能讓你從心裏安定下來。”
“我現在很安定,用不著別人幫忙。”我持起酒杯,看著酒水麵上淺淺的黃白色倒影。
“女人果然多變。”他端著杯子淺淺啜一口酒,“我記得你從前的願望就是去找一個人陪著去小地方過一輩子。”
“拜托,多久的事了?”我百無聊賴地笑。
“四個月以前而已。”
“我不信。”我直起身子,“我怎麼覺得像是和我隔了幾十年了一樣。”
“因為你一個晚上要醒好幾次,一天會被你當成好幾天。”
“你騙人。”
“真的,我曾經觀察過。”
“原來你對我這麼感興趣。”
念淩防不勝防地被酒嗆住,“別亂開玩笑,我不過是要了解你的狀況而已。”
“那我的狀況怎麼樣?”我正色問道。
“不怎麼樣。每次喝醉就倒,一個半時辰之後又準時醒來,喝了又睡,睡相極為難看。”
我自動把他最後一句忽略過去,“奇怪,怎麼每天都這樣?”
“你似乎每天都在做同一個夢,所以當然隻花同樣的時間。”
“有意思。”我輕揚唇角,“那我說什麼夢話沒有?”
“醒來之前都會說一句。”
“是什麼?”
“我沒聽清楚。”念淩聳聳肩。
他又繼續喝酒,我再次閉上眼睛,靜靜凝視淡白色月光裏重重飛舞的梅花的臉。
良久之後,我才輕聲說道,“這樣真好,在我以為已經過去好多年的時候,照一下鏡子,自己卻還年輕著。我長生不老。”
“但當你真正老去,即使隻過很短一段時間,你也會覺得消耗了一輩子。”念淩再次灌下一杯酒,用手支著額頭,聲音裏已有了朦朧的醉意。
“說不定我並不會活到那個時候去。”
“你一定會的,因為你並不想死。”念淩的聲音仿佛剛從地下長出來的一樣,帶著初見人世的低沉和迷惘,“既然我們沒有能力去反抗命運,那就應該老老實實活下來,盡職盡責地做他的奴隸。
“這樣的生活真叫人不能容忍。”
“但這麼多人不是都乖乖忍下去了?”他笑了笑,將臉埋進桌上的手臂裏。
這樣的人哪裏會隻是一個江湖術士。
“念淩?”我喚他。
他沒有應聲,他已經徹底醉了。
我不再開口,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繼續睜著眼睛,不讓自己睡過去。
那天晚上我沒有喝酒,一個人看著隨風飄舞的花瓣,竟然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