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錦澤城的時候,這裏剛好下過一場大雪。
白色的碎片在地麵重重疊疊地堆積著,所有的事物仿佛都被罩在一大塊棉被裏。
除了戰士的鐵甲外,城門外的一切,包括守衛的刀劍和麵容,全都是白的,顏色模糊得讓人看不清楚。
所以我沒被發現並不奇怪。
我不禁向前走了兩步。
雙腿忽然抖了一抖,足下的土地狠狠陷進去,在我整雙眼睛跟著沉沒的前一瞬間,我看見身邊的雪地忽然白花四濺,一個黑色的人影破雪而出,像焰火一樣升騰起來。
身體不停地墜下去,墜下去。
終於安定下來以後,我仰頭一望,發現自己其實離地麵也不是太遠,四五寸而已。
隻是,即使是四五寸的距離,也得耗去不少的內力,何況剛才已經有人出現過了,來者是敵是友尚未得知,要是我躍出去,也許沒出洞口就會落到別人手裏。
我很好奇,到這個時候了,還有誰有心思來算計我。
一張有些熟悉的臉突然出現在洞口上方的空氣裏。
“韓穀遷?”我驚異地叫出聲。
“見過阮姑娘。”他很客氣地跟我打著招呼。
“你這是想做什麼?”
“阮姑娘,在下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請您去看陛下一眼,之後您要何去何從,在下絕不敢再幹涉。”
“陛下他,現在怎麼樣了?”想了想,我還是張口問道。
“至今未醒。”韓穀遷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真的隻是想讓我留下來,直接跟我說便是,何必搞這麼多名堂。”我又突然問他。
“其實兄弟們在半個時辰前就已經發現姑娘在接近京都,不過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先麻痹姑娘,然後布下陷阱等姑娘過來。”
我很快明白了,“你擔心我不肯留下?”
“您不是要去投靠青鼎國嗎?”韓穀遷現出訝異的樣子。
“為什麼這麼肯定?”
“您是蓮姬後人這件事情,基本奉幽和青鼎都知道了。”韓穀遷看著我的臉色,又連忙解釋道,“但是百姓的觀念都早已改變,青鼎甚至把蓮姬奉為聖女……”
從前折磨我們這麼久的事情,竟然這樣就被解決掉了?
一個普通人的意願不足掛齒,一個上位者的意願也沒什麼神奇,但是兩個一手遮天的上位者,隨便一句話都可以是理當如此。
歸根結底,這終究是一個用權力說話的世界。
韓穀遷將我從黑洞裏拉出來,便轉過身,一句客套話都沒有,就默默地帶著我往城門走。
按照我的意願,韓穀遷將我裝扮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送進皇宮。
宮裏的多數宮女太監都已被遣退,一片破敗荒涼的樣子。
台階上的雪滿滿堆積著,稀稀拉拉幾個腳印落在上麵,也覺得格外的髒。
一個宮娥端著托盤,逆著風疾走在簷廊裏,手指紫紅,在冰冷的空氣裏不住發著抖。
在她經過我的時候,我豎起手刀,無聲地將她卸倒。
木製托盤隨著她的身體倒下,我眼疾手快地接了過來。
已經離開這裏一年多,但我居然還能輕車熟路地找到雪隨寢殿的位置。
外麵的守衛並沒有多加阻攔,低聲盤問了幾句之後,便讓開身子,放我進去。
剛踏進門,濃鬱的藥味便靜靜飄進我的鼻子。
這種氣味像是鑽進了我的皮膚一樣,在瞬間讓我的心安定下來。
腳下的積雪在溫暖的寢殿裏化掉,水流到地上,好長一串。
我怕被人發現,腳步便邁得格外輕,像一個動作撇腳的毛賊。
可過了一陣,我又怕不能把裏麵的人吵醒,步子也重了起來,十足是刻意的,刻意得叫人足心發疼。
深深淺淺的回音蕩在空蕩的殿堂裏,仿佛垂死之人的喘息。
殷雪隨的床就在寢殿正中央,除此之外,殿裏一片空寂,隻剩下幾隻大暖爐,在幽閉的空間裏散著紅色的光。
裏麵的空氣是如此暖和,但我摸了一下他的臉,卻發現他的皮膚依舊是冷的。
所有的溫暖都可以與他接近,卻永遠與他無關。
我在床邊坐下來,情不自禁地凝視著他。
依然清瘦精明的臉龐,依然輕輕抿著的薄削唇角,一切似乎都和從前一樣,沒有任何的不同。
可是也許是因為眼睛沒有睜開的緣故,他的麵孔看起來那麼天真,一看上去,便叫人心裏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