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看一塊陌生的美玉一樣,驚異而迷惘地看著他。
直到瓷器碎裂的聲音驟然響起,我才猛然驚醒,淡淡地將視線從他臉上扯開。
更加濃烈新鮮的湯藥氣息四處散開,原本托盤裏的瓷盅如今正躺在地上,支離破碎的樣子。
黑色的藥汁漫無邊際地流淌開來。
我手忙腳亂地正要去收拾時,刺棱一聲,一根銀針從我耳邊擦過去。
我頓時僵住,不敢再動彈半分。
身後傳來略顯吃力的起床聲音。
我的心剛放下來一點,又突然不能自已地提起來,“是我。”
“我知道。”仍然是略帶沙啞的聲線。
轉過身去,殷雪隨正坐在榻上,平靜地看著我。
他的身形有些佝僂,讓人不由得擔心他是不是馬上就會倒下去。
“你又想走。”他無力地說。
“地上髒了,我隻是想打掃一下。”
他的嘴角動了動,卻沒有再說話。
我走上前,將他的肩膀按到床上去。
他拉住我,用那隻冰冷的手。
“現在我不會離開。”我輕聲對著他說。
“我想要聽你說說話。”
我不禁笑著搖頭,“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剛剛醒來頭腦就清醒得跟什麼似的。”
“其實我早就醒了。”他也淺笑。
“韓穀遷騙我。”
“他沒有騙你。”殷雪隨的手掌緩緩翻轉,寒涼的指尖流水一般滲進我的指縫,“我一直都沒有張開眼睛,所以他們才會以為我仍在昏迷。”
“為什麼要讓他們為你擔心?”
“我想如果我一直不醒的話,總會有一些人來看我吧。”他輕輕晃了下頭,清明的眼睛仍定定地望著我,“你不就回來了?”
愧疚感頓時從四麵八方向我砸來,“其實……我還是要走的。”
他的眸光黯了一下,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去哪裏,青鼎國?”
“我好像也隻有去那裏吧。”
殷雪隨手指收緊,“阿沫,你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太多事情。”
“還有比你半死不活更大的嗎?”
“有,夏青午的真實身份,被人揭露出來了。”他停了一下,又緩緩說道,“那個‘被’字後麵的人,是我。”
我隻是驚異了一下,“現在青鼎國也沒內亂,涼很有本事啊。”
“你和他的關係,也已經眾人皆知。”
“那有什麼關係。”
“你以為真的沒關係嗎?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他的親妹妹,如果你還跟他這麼親密,人家會怎麼看你?”
“嗯,大概都會覺得我很有魅力。”
“事情發生了你才不會這樣想!”雪隨有些激動,“所有人都會指著你的鼻子罵你,所有的人都會站到你的對立麵去,那會是一種怎樣的委屈?夏青午但凡有一點良心,都不該這樣委屈你。”
我有點想發火,但看著他勉力支撐的樣子,還是將欲抽他的手收回來,改為輕拍他的後背,“雪隨,這是我的事情,你累了就先休息吧。”
“這是我半年以來第一次跟人說這麼多話,”他的笑容有些吃力,“但是又討你不喜歡了吧。”
我強迫自己笑笑,“我就是這麼個刻薄性子,不管怎樣都討不了我喜歡的。你還不如找兩個紅顏知己,把酒言歡才有樂子呢。”
雪隨笑著閉上眼睛。“紅顏知己若不是你,哪裏來的言歡啊。”
“雪隨……”
是不是我聽錯了,在雪隨的身上,怎麼會突然有涼的影子?
難道是我太想他了?我默默地羞愧了一下。
“休息一下,雪隨。”我低聲說。
“我不累。”他的聲音悶悶地被擠出來。
“可我累了。”我無力地看著他。
“哦。”他悶悶地應了一聲,終於沉默下來。
他的四肢再也沒有動,我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微仰起頭,卻正好撞上他凝在我身上的眼神。
幾次都是如此。
我欲哭無淚地看著他,“我們還是繼續來聊天吧。”
於是他霎時間千萬個涼附體般地再次跟我天南地北地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