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軒
詠絮的懷裏抱著瑞明,他乖巧的坐在母親的膝頭,一雙大眼好奇的瞧向正在他身前為他作檢查的老人,嘴裏咿呀咿呀,手兒調皮的劃動。詠絮溫和的製止,雙手輕巧的將他的手握著。詠絮的目光一直盯著秦禦醫的臉色,渴望從他的嘴角的皺紋或者深鎖的眉頭裏解讀出一些讓她心思不再沉重的訊息。但她沒能看出什麼,這個醫術精湛的老人一直嚴肅又細致。直至傍晚,血紅的夕陽掛在天空時,阿漓才送秦禦醫出門,老人臨走時看一眼詠絮吩咐阿漓不用送,多陪陪公主,獨自離開了。阿漓叫乳母等人帶瑞明去花園玩玩,囑咐幾人仔細照顧他,再回來將已顯得昏暗的房子點上了幾盞青銅燈,詠絮麵無表情的望著外麵,眼裏空白一片,阿漓蹲在一動不動的詠絮跟前緊抓著她冰涼的手,哽咽道:“公主,您別這樣,哭出來啊,哭出來吧。”詠絮想尖叫,想瘋跑,想吹寒風,想大哭,她不知道要做什麼才能讓自己不那麼冷,冷到連一呼一吸都困難,她死命扯著阿漓,看她哭得那樣痛心,詠絮忽然低頭笑了,淒迷又空洞的笑聲掃蕩著整個屋子,接著她感到一陣眩暈,阿漓更加不安,焦急的喊道:“公主,公主,公主……”詠絮說想靜會兒,雙手將她往外推,阿漓隻得聽從安排在外頭守著。一顆一顆滾燙的淚珠由詠絮白淨的麵容上一路跌進她的手心,凍得她瑟瑟發抖,她的嘴角再也無力上揚。
晚膳詠絮一點都沒吃,阿漓勸了幾句最後還是搖頭端走了。冬天的夜晚很寂靜,屋外漆黑一片,走廊的燈籠在寒風凜冽中忽明忽暗,枯樹枝搖曳,昏暗的燭光將它的身影拉得詭異,屋內飄蕩著酸澀的憂傷,悲滄掩蓋了一室的溫度,詠絮在圍床前有節奏的輕拍著瑞明,閑適的童謠在屋內輕輕響起,明亮的目光一寸寸巡視著兒子稚嫩的臉龐,長長的睫毛,紅潤的小嘴,挺立的鼻梁,他烏黑的頭發,小巧的耳垂,胖胖的手指,圓滾滾的身子,肥肥的腳掌,還有他身上的痣,與生俱來的胎印,詠絮慢慢的撫摸,用虔誠而不安的力度,想將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孔或者每一根血管記得清清楚楚,他身上的每一種優點她感到無比驕傲,每一種缺點她也愛不釋手,在這個冷如水的夜裏,她感覺對瑞明的思念分外濃烈,這樣的至愛的情感疼得她淚意湧動,她傾注了無盡的愛意親吻著兒子,臉上滑下的淚,她用手抹掉,哪怕是一滴淚的冰涼她也不願讓他嚐到。她不舍的離開內間,回到自己的房內,臉龐的淚痕未拭淨,房門開了,冷風直灌,一股熟悉的溫熱氣息撲麵而來,瑾承被詠絮慘白憔悴的麵容驚住了,焦急問道:“你怎麼了,詠絮?”詠絮沒有回答,楚楚可憐的看著他,這種關懷,這樣強烈的溫度席卷著整個空間,那是一種久違的氣息,那種氣息有令人心安的力量,溫潤又堅不可摧,它騰空而起,撲麵而來,如海浪般洶湧著,反複襲擊著詠絮,她無法抗拒,用力撲到瑾承的懷裏,臉埋在他胸前隱忍悲痛的哭起來。
瑾承蹙起眉頭,擔憂的看著倚靠在他胸前哭得無法自已的妻子,顫抖的身體,嘶啞的嗓音,雙手的關節泛出白色的光,仿佛一個落在深海裏的人,漫過來的水連綿不斷的衝擊她,快要將她毫不留情的毀滅,他雙手攬著她,輕輕摸著她的後背,低沉的說道:“好了,好了,沒事沒事……”哭聲漸漸地停住,詠絮抬頭看著丈夫,被水洗過的雙眼宛如冬夜裏璀燦的星光,隻是此時星瞳裏散發出哀傷而無奈的光芒,那樣深的陰鬱讓瑾承緊張起來,他將詠絮的發絲攏到耳後,長著粗繭的手指揉了揉她的雙頰,兩人眼對眼,氣息交纏,瑾承慎重的開口問:“好點了麼,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從沒見你這樣傷心。”瑾承拉著她兩人挨坐在一塊,倒了熱茶給她,詠絮覺得又將淚意盈眶,她吸吸鼻子,舒緩了氣兒,沉重道:“今天宮裏的秦禦醫來了,我專門請他過來診治瑞明。”瑾承呼吸一滯,蹙眉問道:“瑞明怎麼了,我去看他……上午我瞧他的時候還很好。”詠絮輕搖頭,軟弱無力道:“秦禦醫為他作了檢查,他的言語能力差,隻能重複簡單的一兩個詞,他以後可能都沒有辦法說話。他的腿部比一般的同齡孩子無力,所以容易摔倒”停頓一會,“不久的將來也許會出現腿部萎縮,直至他再也無法直立行走,最後全身都會萎縮,慢慢的……”詠絮說不出那個字,那對一個母親來說太揪心了。瑾承麵容僵硬,呼吸濁重,劍眉緊擰,腦中一片浮浮沉沉,呆立著不知作何反應。詠絮肝腸寸斷的哭泣聲讓他驚醒過來,他雙手攀著詠絮鄭重道:“不可能,瑞明不會這樣,他現在很健康,怎麼以後就不會說話也無法行走呢?荒謬!秦禦醫說的話不完全可信,我要找其它大夫來診斷。”
詠絮輕搖頭,淚落得更多,“瑾承,我……我在懷瑞明之前,身體中了毒,這種毒會讓女人喪失生育能力,即使未完全喪失但出生的孩子也不會健康。我以為老天是眷顧我的,我奇跡般的有了他,出生時他很健康,我心裏的陰影終於驅散了,可是……他越長大我覺得越不對勁,所以找了秦禦醫,當初也是他替我診斷出體內含有劇毒……為什麼,老天既然給了我希望,現在又要統統奪走……我的孩子是無辜的,我寧願是我自己,我寧願折壽換他一生平安。”瑾承手指不自覺的摳著詠絮,雙目微眯,語氣裏帶著怒意憐惜與不可置信:“你中過毒?誰要害你?查出真相了麼?這麼重要的事你不該瞞著我。”詠絮無力解釋,慘然道:“當時情況有些複雜,我……我查不出是何人所為,所以沒有聲張。”詠絮說這話時眼睛看向地麵,聲音很小,瑾承深深凝視詠絮,幽暗的目光裏藏著讓人無法讀懂的東西,沒多久他輕歎著,疼惜而怨責的將她緊緊抱住,暗啞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也沒有照顧好瑞明,讓你受了這些委屈和苦楚。你放心,我會找更多的大夫來診治,我們一起麵對,我相信事在人為,不需要這麼絕望,瑞明還有機會。”身邊人強健有力的雙臂和堅定無畏的言語宛如一陣清風稍稍驅走了深埋在詠絮心裏無法丈量的恐懼。她的手攀附在瑾承的腰間,頭枕在他的胸口,眼角還有殘餘的淚痕,呼吸又慢又輕,瑾承托起她的上身,輕柔的將她置於床榻上。過後他走進內間在瑞明的房裏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