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要告訴我,願不願意將龍陽君屍身帶回魏國,其餘的事,無需多管。”軒兒有些自嘲的偏過頭深深望了龍陽君一眼,他的側臉美的安詳,仿似鍍上了一層細細的銀,泛著比月華還耀眼的光澤。
她知道,他再也不會醒來,執拗的喊她小軒軒。
心痛過後的平靜是毀滅的,毀滅的淋漓盡致,一塌糊塗,這場曆時一月之久的殘月城攻防戰,就此,要劃上尾聲。冥冥之中,似乎早就注定了這樣的結局。
轟隆隆——轟隆隆——隆隆——
沉寂的夜空,終於爆發了。陣陣淩厲的白色閃電如嘯天翻騰的白色巨龍般傾湧,狠狠的張開利爪,要將整片大地撕成粉碎。殘月城的烈火已然燃盡了一半,遠處傳來陣陣歡呼歌頌聲,夾雜著嗒嗒的馬蹄聲。
傾盆的大雨轟然下落,豆大的雨珠狠狠砸在她的身上,砸在鮮血淋漓的青石地,軒兒的腳步遲緩而沉重,卸去頭盔的她看上去與普通士兵無異,一頭及腰的柔軟青絲被雨水浸濕成一團揉亂的海藻。
環顧四方,未被斬殺的趙魏士兵成群結隊的被粗劣的麻繩捆綁著,押解他們的秦兵臉上滿是倨傲驕逸的神色,心懷怨對的,甚至抬腳就往走的慢的士兵屁股上狠踹一記,緊接著整個趙魏士兵隊伍就像是被打中的保齡球瓶般,狼狽的紛紛摔倒在地。
軒兒水眸略眯,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心中的苦澀,卻愈發的增多。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場戰爭贏了,又能如何呢?贏了,或許天下大勢就此定了吧。
趙魏兩國,二十年之內都不可能再發動任何大規模的戰役,這一場豪賭,他們輸了,輸的徹徹底底!最大的贏家,卻不是她,而是嬴政。以最少的兵力消耗,擊潰了趙魏幾十萬大軍,這不得不說,是軍事史上的一個奇跡。
她突然想起那些英雄美人的故事,英雄費盡千辛萬苦攻下城池,然後大方的贈送給美人,以獲得美人的芳心。編造這樣故事的作者,必然是有著天真的內心與對愛情美好的憧憬。
戰場上,每一寸土地,最起碼都會浸染上百個士兵的鮮血,踩踏下上千個士兵的頭顱,他們的靈魂,一張張年輕的臉,還沒來得及將這個世間一切看清楚,就悲哀的死去。
試問,這般充滿血腥與沉重的城池,能輕易的贈送嗎?能作為交換愛情的祭品嗎?
如果能,那麼這樣的英雄根本就不是所謂的英雄,隻不過是個遊戲花叢的飄飄公子,隻不過是一個不懂得珍惜生命的廢物!鐵與血裏麵淌出來的英雄,是不可能拿弟兄們鮮血與屍體換來的土地,去征得所謂的愛情!
同樣的道理,龍陽君之所以輸掉這場戰爭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及她狠!他沒有看清楚戰爭的殘酷,他還對這個殘忍的世間抱有著幻想,亦或者,對她,抱有著幻想。
但是,她從來不!
韓軒兒,是情願狠狠撕裂所有的美好,也要將真實血淋淋的挖出來的修羅!
大雨嚇得愈大了,好似整個太平洋的水逆流至天,然後傾湧著下落,發出轟隆破碎的聲響,仿佛要將這片血腥沉重,屍山累累的大地淹沒。
連日來的重擔突然卸下,本該輕鬆的她,竟有些不自在起來,垂首望著自己掌心淋漓的青紫色指印,右手長時間握劍而無法自然彎曲的食指,她感覺到身體裏的某個部分,在隨著地殼,一寸一寸的下落,直至,全然埋進黑暗之中。
就這樣,如同卸了殼的蝸牛緩步前行著,沉重的盔甲浸滿了雨水,由原先的幾十斤重量瞬間增至兩倍,壓的她幾欲喘不過氣來。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耳膜處嗡嗡作響如萬千隻蒼蠅在上演著大合唱,吵得腦袋好似要炸裂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發生了這麼多事,死了這麼多人,政,我還敢握你的手嗎?我們還能被上天寬恕,慢慢老去嗎?
軒兒靜靜的凝望著城牆上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喉嚨瞬間如卡住了一枚大核桃,硬生生刺痛難忍,好多好多蓄積的話想說,好多好多凝結的疑惑要解,可是,離得這般近,她卻覺得隔了一萬個世紀般遙遠。
心髒碎裂疼痛的跳動著,眼前倏然閃過龍陽君安靜的睡顏,緩慢移動的腳步,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