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免有些自嘲的想,雪片般的大雨之中,如同孤傲的仙鬆般挺立著。

他猜得沒錯,軒兒就在離他不遠處一麵斷牆後,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僅不過十五步,可偏偏就是這短短的十五步路,卻有如十五萬裏那麼遙遠。

小腹陣痛的愈發厲害,疼的軒兒本就煞白的小臉近乎病態的透明,孱弱的唇角不見半分血色,整個人好像一張薄薄的紙片般,不經意間觸碰,便會碎的淋漓盡致。

天知道,她現在連彎曲手指的氣力都沒有,更別提奔出去見他。難道,要讓他看到這般狼狽孱弱不堪邋遢淩亂的自己嗎?

不,不要,她不要,絕對不要!

“韓軒兒,就算是死刑犯在最後,執行官都會給他們一個陳述的機會,你卻殘忍的連半分機會都不給我?我知道,這些天你很辛苦,很累,心中,必定恨我恨得要死!我不求得你的原諒,你出來,打我罵我都好,但是,你不能躲著不見我啊——!”嬴政放開嗓子對著瓢潑的大雨嘶吼,高喝的聲音於傾盆大雨之中聽上去是那般的不真切,卻幾乎要生生粉碎她薄脆的耳膜。

軒兒聽見自己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心髒,再一次劇烈疼痛的狂跳著,好似要從喉嚨裏蹦出來般。酸澀麻木的眼眶,瞬時漫出陣陣氤氳的水霧,青絲上的水滴還在往下流淌,滴落進脖頸,帶著徹骨的冰涼,扯出她心底深處那抹最脆弱的痛楚。

如果打你,罵你,龍陽君就能活過來的話,那麼,我一定會狠狠的將你打得鼻青臉腫。

可是,已經死去的人,怎麼可能活過來?為了你的霸業,底下埋著的森森白骨還算少嗎?我真的不知道,再在你身邊,還必須這樣肝膽欲裂多少回?

“韓軒兒,你曾說,我們都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魔鬼,黑暗的妖魔,不該與黑暗的怪物在一起,那麼,現在我再重複一遍,韓軒兒,你是我嬴政此生唯一的光明!你是我的妻!這個世間,能夠陪我走下去的女子,隻你一人!”聲嘶力竭的大吼伴隨著複雜的哀傷,可回應他的,還是一片淅瀝的雨聲,冰涼的雨滴打疼了他剛毅的麵容。

“你說,不是誰生來就想要堅強,堅強到無堅不摧。但是在我眼裏,韓軒兒,你從來都不堅強!你若是堅強,現在就不會躲著我!你若是堅強,就不會將感情埋得那麼深!害我以為,以為你從來……從來都不曾為我動心過——!出來啊,韓軒兒,不要做膽小鬼!”

堅強?

嗬……好諷刺的兩個字啊,一直一直,她都以為自己堅強到無堅不摧,但是,在經曆那麼多生死之後,才驚詫的發現,韓軒兒,不過是芸芸女子中的一個,難過的鮮血淋漓時,眼淚流的比任何女子都要凶。

自認為狠,卻發現,隻不過是一刀又一刀的親手往心口上捅,直到,最後感覺已經麻木。

想起來了,所有刻意被她掩埋的記憶,終於在這片繁盛的大雨浸染下,褪去舊日的灰塵,若淚水洗過的鑽石般,閃亮的幾乎要,刺瞎她的眼。

陵寢之中,龍陽君不顧一切為她擋下蒙毅的三十劍,痛到連呼吸都像是在割肺,卻還要裝出輕鬆的模樣安慰她別害怕。

自私,也要有個限度。她怎麼可以,踐踏著他的鮮血與絕望,來換取自己的幸福?

辦不到,辦不到,她辦不到——!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是這樣!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卻用最殘忍的手法對我的心進行淩遲!韓軒兒,你就是這個世間最刺骨的劇毒,毒的讓我要發瘋了!你心裏在想什麼,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你擔心害怕難受孤獨寂寞失望痛苦,不說出來,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你現在躲著我,難道,你可以一輩子躲下去嗎?!”瘋了,瘋了,真是要被她整瘋了!

可惡的韓軒兒,真抓到你,要狠狠禁錮你一輩子,不然,心髒遲早被你整的報廢掉!

告訴你,就可以不擔心,不害怕,不難受,不孤獨,不寂寞,不失望,不痛苦,不絕望?

說出來,所有發生的一切,就會改變?死去的人,就能複活?楚澈的生命,就能延長?我手上沾染的濃黑鮮血,就能消失?

不,不會,永遠都不會。

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死去的人,已經長眠黑暗,而活著的人,還必須背負著這份沉重的包裹,慢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