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英文,你還不能看英國人寫的書,誰要看英文,就是不關心政治——背毛主席英文語錄本,從第一條背到最後一條——上麵在開批鬥會,下麵我就給他翻譯過來
我上大學時成績不錯,但是很遺憾,才上了八個月,“文革”就開始了。那時候政治學習,整天要講政治,《人民日報》社論一論突出政治,二論突出政治……給人的感覺就是學習成績好的,肯定是“白專”,像我這樣的人自然就成為“白專道路”的典型。幸好我家裏成分好,世代貧下中農,所以政治上還抓不住我什麼。但是那時候的學習氣氛很不好,絕對不能看英文,誰要看英文,就是不關心政治。
怎麼辦啊?學英文,你還不能看英國人寫的書。書店裏有的就是《北京周報》翻譯的文章,戚本禹的《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這是批判電影《清宮秘史》的。還有張春橋寫的一些書,以及一些文件,像“五一六”《通知》啊,包括後來林彪的九大報告啊。那些東西我都背啊,通過中英文對照看。
那時候我看過兩本英文書,一本是越南的《南方來信》,Andony Strong寫的,那英文是比較好的。還有一本是澳大利亞的共產黨人寫的。這都是要自己花錢去買的,錢哪裏來?夥食費裏省下來的。《北京周報》要好多錢,每周都要訂,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夠得到的學習資料,書店都沒有書了。
後來,我開始背毛主席英文語錄本。在我的印象中,從第一條到最後一條,我都會背。有一句很難的英文,我到最後才明白:“We must see to it that …”這是非常難的。“共產黨人務必什麼什麼。”這句英文非常漂亮,“We must see to it that…”翻譯出來就是:“我們務必要,我們要確保要,我們要盡量努力使之成為……”這句話翻譯很多,但是這個味道,英文味道重,它味道越重越懂。
我又自己考驗自己:絕不用英漢字典查英文,全部得用英文查英文。整本毛主席語錄全憑英文查英文查出來,完全是自學的,我基本上都記住。反正那時候就學習這些玩意。
這樣做的好處是什麼呢?我是學英文,但學的是《毛主席語錄》,看的是革命的報刊《北京周報》啊。你總不能說我是“白專”吧?
所以我開始學英文是這樣的:廣播節目講中文,我就翻英文,“老中青”、“三結合”、“革命領導班子”,那些詞彙熟了。“組織部”、“當權派”,那些詞彙特熟了。那時候要當翻譯,我一出來就能當翻譯,特靈啊,這些詞我早就背得爛熟了。政治書又特別熟悉。當時我看了中蘇邊界的情況介紹,邊界的詞彙也就會了,什麼國際法啊、主航道啊,全會了。這為我後來當翻譯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練口語呢,那時兩個人進行英語對話是犯法,是犯錯誤的,那就自己對自己講吧。晚上,我一個人到操場四百米的跑道轉圈,在月光下,用英文把一天所經曆的事說出來,包括見到的人,和誰的對話。還有批判大會,會上誰發言了。比如今天張春橋到南京大學發言,會上他講了哪幾點,我就用英文歸納出來,自己來複述。還包括在食堂裏碰到什麼事、吃了什麼菜。哎喲,這個菜名不會,趕緊查字典。今天去打球,和誰打,打了幾分,輸了,這比分怎麼講。盡量把自己一天的活動用英文陳述出來。自己對自己講,放開講,就這樣自個兒練。那時候也沒有錄音機啊,很苦的,就這麼自學。
學英文,將來肯定要搞翻譯,我那時也沒什麼偉大抱負,冀朝鑄就是我崇拜的對象了。一進大學看紀錄片,就是陳老總1962年出席第二次日內瓦會議,冀朝鑄做翻譯,他聲音很洪亮。嗨,那時我就下決心要成為冀朝鑄似的翻譯,我就要當這樣的翻譯。於是我就偷偷摸摸地自己學上了。上麵在開批鬥會,下麵我就給發言人做翻譯,發言人講什麼我就翻譯過來,翻不對的就拿出字典來看看。我的英文就是這麼學出來的,學得還比較紮實,興趣也有,但更主要是考慮將來的工作。
我們那時候學打字,沒有打字機。就在一張紙上畫個鍵盤,自己背,背了以後在肚子上打,躺在床上打。《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啊,就是這麼打出來的。
等到大學快畢業,1968年複課鬧革命的時候,我已經可以給班裏的同學上英文課了,給他們講報紙文章啊。複課鬧革命嘛,紅衛兵要請人來上課。因為資產階級反動權威全都被打倒了,不能用了,那就隻好自己來教,那就是看誰學得好,誰就負責給學生上課。因為我是自己查字典查出來的,自己背出來的,所以我的學習體會很深刻,給大家講課,他們特理解,課上得比老師都好。
有一位秘書就是這樣,學了四年,成績還不錯,可是起草的英文恐怕得從頭改到底——“三農問題”,我就翻作“farm、farmer、farming”,不是特地道嗎?
學英文很痛苦啊。那時候學習英文都是“政治錯誤”啊。現在學習條件多好啊!我就不明白這些孩子們,整天讓你學習,有錄音帶、錄音機,還有課本,可是英文學得還是不行,最起碼的東西都不行。
像我們這些人,正式上課就八個月,有誰教呀?都是自學的!英文最難的就是虛擬語態,那絕對都是自學的。我們的語法是非常嚴謹的,每一個動名詞、副詞概念解釋都記得非常清楚,在什麼場合下使用,都是自己硬記的。所以,寫出來的文章絕對是規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