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大使求學記(3 / 3)

可是現在很多剛畢業的大學生,你說他不會吧,他也能講,平時也挺溜,看看電影也能懂,但是一到文字上,特別是做非常嚴謹的法律文書、公文,就不太行了。文字的準確,法律、政治的敏感性,句子和一些副詞的使用,我覺得比較差。尤其是對外交文書、正式場合用語這些方麵,缺乏研究。可他膽子還賊大,感覺還特好。有一位秘書就是這樣,學了四年,成績還不錯,可是起草的英文恐怕得從頭改到底。他弄出來的東西,我一看就撕掉了。到現在,我還得自己審稿、定稿。

我們沒什麼條件,完全是“處理品”再“加工”的呀。但越是在刻苦的條件下就越是想學習。條件好了也容易鬆懈,就沒這個精神了。我也不算是最好的,但至少英文對話、電視現場采訪、任何地方發言,我都不用稿子的,全用英文。我現在看電視看到好的句子,還要背兩句——哎,這個說法好,這個用法比較好。

比如“三農問題”,開始我也不知道怎麼翻譯的。那天記者招待會,我也聽聽“三農問題”是怎麼講的。翻譯室翻出來的嘛,說是“agriculture issues(農業問題)”。那“三農”,農村、農民、農業怎麼講呢,很難翻。我就翻作“farm、farmer、farming”,“farm”不是農村嗎?“farmer”不是農民嗎?“farming”不是農業嗎?這麼翻譯,不是特地道嗎?

我和她很長時間沒見麵,碰麵的時候,目露凶光——“你這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怎麼就不老實呢?自己不好好反省,還穿針引線當紅娘。不對啊!”——我們倆解放軍書包一背,紅衛兵帽子一戴,軍裝一穿,皮鞋一套——啊,大學畢業了

那時候,我們同學之間,有所謂的“一幫一、一對紅”,什麼叫“一幫一、一對紅”呢?從學習上講,我們叫speaking pair,練口語的。我學習成績還可以,是成績比較好的學生之一。因為我的中學老師非常好,所以我的發音很準。我夫人劉謹鳳是南京人,這個L和N分不清。她老是把“南京”念成“蘭京”,把“南方”念成“蘭方”。所以,組織上就安排我給她糾正一下發音,她呢,就在政治上幫助我,幫助我入團。組織上說,我這個學生就隻知道學習,不關心政治。你說農村孩子關心什麼政治啊?一進大學,老師問,你長大的理想是什麼?我說,我的理想就是把Radio Beijing聽懂,學好英文就行了,沒什麼其他的理想。

這樣一來,我和她就有比較多的接觸機會。她從小就是幹部,小學裏就開始當幹部,中學在女中也一直是幹部,大學也是,天生就是當官的料。我呢,天生就是搞學習的。她在大學裏是宣傳委員,負責幫助政治落後的學生。我覺得我這個人挺“紅”的,她老覺得我是“白”的。所以那時候,我們沒談什麼戀愛。

“文革”開始,學生分成兩派。劉謹鳳是“紅總”的,我是“八二七”的。開始她是保守派,當幹部的,看《人民日報》長大的,基本上都是保皇派嘛;像我這種人呢,是看武俠小說長大的,天生就造反。所以參加了“八二七”,還當了紅衛兵小頭目。這裏的界限非常清楚,我夫人跟我是對立的。

盡管我們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曾經“一幫一、一對紅”,有很好的友誼基礎啊。很長時間沒見麵,碰麵的時候,目露凶光,兩條路線是階級鬥爭的對立,沒有調和的餘地。一個是革命路線,一個是錯誤路線,隻有鬥爭,哪能投降呢?後來我發現簡直就是瞎扯,是不對的。

當時我已經當上了我們外語係學生一派組織的頭頭了,負責去查1921年共產黨成立以後所有國民黨的報紙,一份一份查那些叛黨聲明,剪下來,審查那些老幹部。就是那段時間,我把南京大學圖書館裏的書翻了個遍。整天就看參考書,我有個特權,是領導啊。就是看書,偷書不算偷,拿回家就看唄,管他什麼書。所以那些蘇聯的書乘機全看了,批判什麼看什麼,結果看了很多很多書。

我和夫人就是因為批鬥才接近起來的。原來是對立派,後來就好了,界限就不是那麼清楚了。後來我們反對“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們南京大學外文係黨總支書記叫蔣克,他給我們講過課。現在八十四歲了。我們認為他是“走資派”,就把他關押了起來。關押以後,要派個紅衛兵看守他啊,就派我夫人去了。

蔣克人挺好的,對劉謹鳳說:“你覺得小沙怎麼樣?”“小沙挺好的。”“這小夥子挺有出息的,我給你介紹介紹。”他也給我通氣,說:“你大學快畢業了,也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了……”我說:“我沒空,你這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怎麼就不老實呢?你自己不好好反省,還穿針引線當紅娘。這個不對啊!”但是我心裏還是挺感激他的,覺得還不錯,劉謹鳳本來就挺好的。我後來說,可以考慮考慮,無非是大家見個麵嘛。

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那時候談戀愛,首先講究曆史清白,我們倆家庭出身沒問題。至於個人表現嘛,大家在一起也都很清楚。我就跟她講,行不行,一個星期之內答複我,我還要學習呢。結果人家同意了,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你愛我、我愛你,沒有那種表白,那時候都不好意思說。我也搞不清楚那時候我們有沒有一起看過電影。

我們倆解放軍書包一背,紅衛兵帽子一戴,軍裝一穿,皮鞋一套——啊,大學畢業了。

(參加采訪和整理的還有:徐苗、袁紅、金筱、孫芳、郭凡凡、倪鈺和朱娜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