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黨籍(1 / 3)

推薦 汪伯羊 口述 汪而夫 整理 任為新

暴動失敗,分手時金城對我父親說:憑你的關係,能在南京紮根。黨籍問題不用擔心,日後我會派人來找你的

一切都已準備停當:各路人馬和頭領、聯絡圖、要暗殺和活捉的名單、各種各樣的武器——西瓜狀的土製炸彈、漢陽造的老步槍、鬼頭大刀、紅纓槍,還有奪取諸暨縣城之後的“告百姓書”,新政權建立之後的領導班子……

諸暨暴動的總指揮是縣委書記金城(樹棟),但具體事務由組織部長,也就是我父親汪益增完成。我父親經曆了寧波的“四·九政變”,武裝鬥爭方麵有經驗、有能力,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大家也都以為,這場1927年秋天的諸暨革命,是三個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的了。

沒想到,宣傳部長邊世民是個書生,這次行動中要他帶一支隊,但自打娘胎出來,他都沒擺弄過武器,發給他的勃郎寧手槍,不知道怎麼用。事發前在自己家裏練習扣扳機,一不小心,“砰”地走了火,他老婆剛好為他端熱茶來,不偏不倚地撞在槍口上……

人命關天,槍也來得蹊蹺,結果三下五除二,邊世民就進了大牢。這邊金城知道大事不好,命令手下的人又逃又躲,近千號人轉眼東逃西散。我父親連夜逃往南京。分手時金城是這樣說的:“憑你的關係,能在南京紮根。黨籍問題不用擔心,日後我會派人來找你的!”

金城說得不錯,我父親在國民黨裏確實有不少關係。1921年他從國民黨軍需學校畢業後,曆任營團級軍需官,上下關係捋得很順。那裏也沒人知道他是個內外有別的“香蕉人”——早在1922年他就在寧波和張秋人結識,1924年1月和楊眉山、許漢城、周天僇等,由張秋人介紹,在上海加入了共產黨。楊眉山後來做了地下黨寧波支部的書記,周天僇後任京滬杭警備司令湯恩伯的軍師,解放前因為規勸湯恩伯棄暗投明、率部起義而被殺害。張秋人大家都是知道的,黃埔軍校政治教官、最早的中共浙江省委書記(1927年任命),後在杭州被捕,犧牲於浙江陸軍監獄。

張秋人是老牌的共產黨人,真正的“俠骨柔腸”,被捕後國民黨像模像樣搞了個法庭審判他。法官明知故問:“台下何人?”張秋人一聽就火了,蔣介石做黃埔軍校校長時,我就是堂堂政治教官,你算哪棵蔥敢來審我?所以他大聲回答:“老子是張秋人!”邊說邊抄起墨水硯台砸向法官,台上法官被嚇出一身冷汗。

草草判了拉上刑場,排隊輪到的是個矮小的孩兒兵,他見對麵的張秋人身材魁梧、氣勢如山,哆哆嗦嗦槍也捏不住。張秋人和藹地說:“這樣罷,我坐著,你可以方便些。”

結果張秋人就坐著被槍斃了。

張秋人是我父親一生中時常想念的人,除了有感於他的政治才華和人格魅力之外,還因為他是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可惜張秋人犧牲得太早。我父親在解放後為恢複黨籍奔波未果,含冤而死——九泉之下的張秋人如果有知,也肯定要扼腕歎息的吧?

父親從諸暨逃到南京,考取國民黨軍需官,後提拔至少將軍銜。利用職權救助革命誌士,像是中國版的“辛德勒名單”

我父親就這樣從諸暨逃到南京,他把名字也改了,由汪益增改成了汪維恒。風頭一過,我父親為謀求更大的發展,去報考國民黨軍需署經理法規研究所。他有文化,軍需方麵本來有功底,還是個國民黨員(早在1925年,組織上說,為了將來地下工作方便,要他加入國民黨),結果以優異成績考取。學習三個月後,他被派往國民黨中央軍校,因工作出色,破格晉升少校。次年再赴洛陽,兼任國民黨陸軍第87師經理處處長。至20世紀40年代後期,我父親已被提拔為聯勤總部第七補給區副司令,領少將軍銜。

這期間有幾件事值得一提,一是我父親參加了著名的淞滬戰役,具體負責軍需工作。按我父親後來的說法,日軍勢如破竹,國民黨部隊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一半是輸在軍需上。比如武器供應,日軍的艦炮,口徑超過400毫米,射程達10公裏,所及之處血肉橫飛,一倒一大片。而我們當時最先進的德國克虜伯山炮,口徑不過75毫米,射程隻有幾公裏,炮彈僥幸落在敵人的甲板上,也隻留下巴掌大的一個斑點。還有,日本兵武裝到牙齒,而中國士兵,因為軍官中飽私囊、層層克扣,不要說肉食,粗糧也吃不飽。身上的軍服,穿三天袖口就露棉絮,叫花子一樣。如此士兵怎麼和日本人打仗?

二是我父親利用自己的身份,救助了許多革命誌士。他後來到了南京、洛陽、商丘等地,管的都是軍需物資,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通過他的疏通,革命者中本來露宿街頭的生活有了著落,本來捉進牢去的被保釋,本來要被槍斃的也虎口脫險。記得起名字的有駱子釗、壽鬆濤、潘念之、許漢城、金城等。金城是中共諸暨縣委書記,駱子釗後來任金蕭支隊政委,壽鬆濤解放後任西安航空學院黨委書記,潘念之解放後任華東局統戰部政治處長……還有一些,是不知名的。

20世紀40年代中期,我父親在國民黨中央軍校第七分校負責訓練軍需和會計幹部,人員多達上千人。其中不少人都是從國民黨集中營裏招來的,他們是共產黨人和“赤化分子”,本來將麵臨坐大牢和槍斃的命運,但我父親上下疏通,說這些人有文化、有一技之長,改造之後可為黨國所用——結果打著參加軍需實習班、研究班,去軍需工廠做工的名義,我父親陸續從集中營裏把他們要了來。這些人獲救,日後都成了對革命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