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二次插隊(1 / 3)

推薦 馬莉 口述 錢萬強 整理 戎國彭

哪根筋扳牢了你——老板不做,要跑到山旮旯頭去做農民?

聽說我要到農村去辦農場,好多朋友都勸我;勸不進,罵我。

他們有他們的道理:屋裏有三部出租車在跑,這輩子吃不光用不光了,還要去出啥個空;真當要發展,做生不如做熟,鈔票多了再買部出租車跑跑。

我有我的道理。打個比方:你麵前擺著兩隻箱子。一隻可以打開來,裏麵有多少貨色一目了然;還有一隻有沒有花頭、有多少花頭不曉得的,而且看不來隻好摸的。

你挑哪一隻?

我是喜歡摸的,因為有挑戰性,刺激。所以說我六年之前,也就是實足四十歲的時候,又去插隊落戶了。

第一次插隊沒這麼苦,四年工夫燒了兩年飯;這一次,分量吃著了,我失眠了。

我上一次失眠,是因為1984年辭職出來做個體戶——我插隊回來就到采芝齋站櫃台,賣火腿鹹肉。采芝齋是全國先進,蠻吃香的。我不是混不下去要走的。我喜歡看報紙,看到《參考消息》外電報道中國個體戶的事情,心裏一抖,心思馬上活起來了。

要說原因,窮則思變。我爸爸解放前是采芝齋的股東,我生出來就住在采芝齋樓上,我上麵幾個兄弟,在舊社會是過過好日子的,輪到我,做好作業還要幫娘做外加工生活——把織好的一片片毛衣縫起來。屋裏六個兄弟姐妹,負擔重,大概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我記得娘跟我說:“強強,我要出遠門去了,如果不回來,你隻要念一句阿彌陀佛,我就會來的。”我聽得出意思的,叫娘不要去。後來還是窮,進采芝齋大半年,就兩件外套,一件是單位發的工作服,白顏色的;還有一件是大哥的工作服,藍顏色的,其他沒衣裳的——我現在喜歡逛店買衣裳,大概跟從小到大沒好衣裳穿,有關係的。

開店從早忙到夜,後來買出租車開,也從早忙到夜。那時光,頭碰著枕頭就著的。人家說,你都吃著頭口水,點子準、運氣好。我想,自己一沒背景二沒實力,真當是苦出來的,拚出來的。等我有三部出租車的時候,是過過好日子的——早上城隍山下來,到奎元館吃蝦爆鱔麵,十塊一碗;吃好去跳舞;跳好回去吃中飯。老婆好,婦道,樣樣依你、服侍你。下午困一覺,麻將搓搓,要麼處理點業務。晚上不出去的,管兒子。

後來發覺這種日子沒過頭,我這個勞碌命,說得難聽點,這種日子過得時間長了,跟等死差不多,所以又想去做事情了。報紙上哇啦哇啦叫要農業產業結構調整,我覺得有道理——我最聽得進的一句話,就是江澤民說的“與時俱進”!你不要看現在農民不喜歡種田喜歡進城打工,其實問題不在這裏——現在出租車吃香了,弄張執照頭都要打開了,當初政府為了鼓勵你,還給你貸款,有幾個敢跳進去試試的?再早,1984年,我把30多個平方米的中套房子換成沿街的九個平方米的房子開店,都說我木的。現在,你130個平方米,不曉得換不換得著開店的九個平方米——道理一個生的。

田裏生活我不會做的,但農村還是經常去的,插隊過的桐廬分水,也專門回去看看的。那邊還有不少農民日子不好過,憑良心說我是想去幫幫他們的,否則,另外好幾個地方也要我去,而且條件也蠻優惠的。

不過真當去了,農民當我瘋子看的——老婆伢兒摜了屋裏,一個人跑到山裏麵來做和尚啊?我從浙大弄來梨樹苗,跟他們講買一送一,跟我一道弄,肯定有前途的。農民朝香煙棒兒粗的苗瞄了一眼,再朝我看看——當我講故事。

農民跟你想法兩樣的——我到杭州辦事情,過了三四天回來,一看苗木百分之七十死掉了,幹死的。一問,好巧不巧老人家屋裏有事情也回去了,好幾天沒人澆水。說說他,還是他有道理:我回去這幾天又不拿你工錢的,怎麼要我負責?

農民最講實在的。現在梨兒進入豐產期了,到省裏評了獎回來,吃吃呢是特別甜——不用化肥用豬糞的,會不甜的?好,幫我養豬的兩夫妻說,要把承包田裏的桑樹全部砍掉,統統改種梨樹了——種這個當然好的,不過現在再種,利潤空間肯定沒辦法跟我比的。

剛去的時候,水土不服,身上一塊塊發出來,癢。後來生瘧疾,打擺子,拉肚子血都拉出,再後來連虱兒瘡都生過,就是老底子農村裏叫花子生生的毛病。今天感冒剛好,頭腦子脹鼓鼓有點渾,特別會出汗。醫生事先關照我的,說藥吃多就會有這種副作用的,可惜我怕毛病拖下去影響更大,寧可多吃的。一個人,生起毛病來哪個照顧你啊——這些,我都瞞著老婆。老婆麵前,我向來報喜不報憂的,否則還了得?好在現在整樁事情已經透過氣來,說說不要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