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發現長城(3 / 3)

我就去翻古書,休息天都泡在北大圖書館裏。古書那麼多,文獻對此基本沒有記載。我就翻《明實錄》,那是皇家的史官記載的。嘿,翻到了,有個叫劉應節的大臣給皇帝遞上奏章:“山陵重地,欲修築牆墩,以固封守,而風氣所關,不便宜作,宜令內外守備,多植樹木,以滋保障。”

這意思很明白了,不建長城,就是因為風水。空白的這一段,南部正是天壽山下明皇陵的第一個陵——成祖的長陵,陵墓背後起伏的山脈即為龍脈。這道龍脈一直進入京城,通往景山、故宮,就是現在的中軸線。在龍脈上築長城動刀兵,不就壞了風水嗎?

我寫出2萬字的論文,對此做了詳細的考證。沒想到這樣一篇論文,在最專業的長城研究學術刊物上發表了。他們說,你的論文“言人所未言”,還引用了大量的古籍文獻資料,又多次全程實地考察,論證非常嚴密,隻要是你的論文,你寫一篇,我們登一篇!

這麼珍貴的建築,我不能眼睜睜看它毀掉。我們把考察報告發給國家文物部門。敵台和樓櫓得到了修複

有一天,網友“老普”興衝衝打我電話。他找到一張長城老照片,是八路軍前線記者雷燁1942年拍攝的,照片上,在幾名八路軍軍官背後的長城敵樓上,有類似民居的小房子。雷燁第二年在河北平山被鬼子包圍,開槍盡忠了。

“老普”,北京人,61歲,清華大學博士,資深長城“驢友”,幾年前開始專門研究長城抗戰和長城老照片的拍攝地點。

我們一查,雷燁拍攝的是當時在懷柔、密雲一帶活動的平北十團。敵樓上的小房子,在明代戚繼光所著的《練兵實紀》中,被稱為“樓櫓”,也可以稱作“鋪房”。我和老普一商量,決定去尋找照片上的長城,把這作為2005年的第一行。

2005年1月1日天還沒亮,我和老普就帶著老照片出發了,每到一個地方,就把照片拿出來給當地老鄉看,一路找,一路跑,車子開到了密雲縣距離河北省不遠的白馬關長城。我們在雪中艱難攀爬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了有“樓櫓”的敵樓。

我們登上敵樓發現,樓櫓的屋頂已經坍塌了,人一走動,塵土就飛起來,從屋頂掉落的瓦片碴口還比較新,可以判斷坍塌時間並不久遠。但是對比老照片,這座敵樓並不是我們要找的。

當年戚繼光設計敵樓時,上麵都有樓櫓。可是經過幾百年的自然和人為破壞,現在北京境內,仍然保存原始樓櫓的敵樓已經屈指可數,所以白馬關這座原始狀態的樓櫓建築十分珍貴。

我們爬上去一看,樓櫓的屋頂已經毀壞,西牆也產生了一條很寬的裂縫,如果不采取保護措施,預計再有一兩場大雨,雨水會順著敵樓內部樓梯進入敵樓一層。樓櫓西牆的裂縫繼續擴大,這座樓櫓就隨時有全麵倒塌的危險。

回來以後,我們把這次尋訪的經曆和照片,發到了“長城小站”。沒過幾小時,小站成員“驢皮”在論壇裏跟帖。又過了兩天,小站成員“老鄭”也跟帖,發了類似的照片。

這麼珍貴的建築,我們不能眼睜睜看它毀掉。我把所有的照片,以及對這座敵樓變化的考察報告,用電子郵件發給了國家文物局、北京市文物局、密雲縣政府,還提出保護修繕建議。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北京市文物局花了十幾萬元,對這個敵台和樓櫓進行了修複。整個樓櫓內部被鋼板撐住,弧形屋頂也用特製的弧形鋼板加固,整個樓櫓“修舊如舊”,屋頂也全部用磚修複了。

最近50年對長城的破壞比過去500年還要厲害。在上個世紀,有的地方蓋房子沒磚,就把長城磚拆回家;有的是直接在長城上開個洞,人就住了進去;還有人將長城磚一塊塊掀開,抓裏麵的蠍子賣錢;有些地段的長城實在太結實了,被人用炸藥炸開……過去,我們對長城缺乏管理和保護,有些破壞往往是集體的、有組織的,在村、鄉甚至是縣一級政府的指揮下進行,那種狀況真是觸目驚心。

能救一點,就救一點。這就是我們這些長城愛好者所能做的了。

白馬關長城樓櫓修複後,“長城小站”十幾個網友特地慶賀了一番,大夥兒高興極了,說幾十年後可以給孫子輩講故事了:那兒有座明代寶貝,當年眼看著就要毀了,是爺爺們齊心撈回來的。

每個大年初二我都往長城跑,年年這樣。我從來沒跟同事們說過長城的事,可他們個個都知道我愛長城

我最開始爬長城是為了鍛煉身體,欣賞景色,到後來就越來越沉迷於研究。不斷爬長城,回來不斷查資料,一趟一趟來回跑。

在北大圖書館裏查資料,我可方便!古籍部,那些珍貴的善本書,都要研究生以上學曆才能查。我?我自己就是研究生,學哲學的。不過我去得多了,都很熟,連證件都不用看了。

熬夜寫東西,對我來說很正常的,我經常一兩點鍾睡覺。我寫正規的文章,習慣用明代語言。有人說,你寫的東西看不懂。但我覺得太有意思了。一方麵,我這些文章一開始就不是準備給大眾看的,主要是給那些喜歡曆史和長城專家看的;另一方麵,我是寫給50年、100年之後的人看的。

我們北大派出所,事情很多,工作忙,我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給了長城。我從來沒跟同事們說過長城的事,可他們個個都知道我愛長城。我的頂頭上司,海澱區公安分局局長,他也知道我癡迷長城,有天清晨一大早,我就接到他的電話——他也讓我帶他去爬長城!

我常去北大圖書館查資料,卻從沒和北大的教授探討過,考古係和曆史係教授的研究方向,並不在長城上。

前年,美國《紐約客》雜誌有個記者,中文名叫何偉,他爬長城時摔斷了腿,聽說我很迷長城,就打著石膏、拄著拐杖采訪了我。雜誌上登過以後,美國耶魯大學有個學院院長名叫芭芭拉,她跟北大聯係,說耶魯大學有一些學生在北大做交流生——問我能不能給學生們講講中國長城。講講長城,這一點也不難,中國長城都在我腦子裏裝著呢。

日本方麵要出一本介紹長城的書,有關明長城的一節,就約我寫。書拿到了,日文的,一半是漢字,能猜著看明白。

對於長城,我是有一種使命感的。大部分野長城處於風雨飄搖中,它們在一天天地消亡。我所做的,就是盡力地留住它,盡管力量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