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何慶魁 整理 麻生環
高秀敏的母親比我母親小一歲,我跟高秀敏說,我們讓老太太活過吉尼斯世界紀錄吧。可是誰想得到呢?女兒還沒有活過她媽。
我這一生,有兩件事情沒有做夠,一是當兵,二是當孝子。
這張照片我揣了30多年,一直揣在兜裏。是我在部隊當兵的時候,我媽去看我時一起照的。那時我媽才49歲,可是你看,她看起來已經很老相了。
那是個連雨天,我媽去看我。那個時候鄉下下雨天不通車,我媽拄根小棍兒,誰都攔不住,走了6天,也就100多公裏的道,你說她走了6天……走到火車站。餓了困了就在路邊人家找吃的找宿(xiu)。人家當她要飯的,她跟人家說,我不是要飯的,我是貧下中農,還是軍屬,我上部隊看我兒子。人家說,你找兒子,等天幹點,坐汽車去啊,一會兒就到了火車站,你這樣走,得走多少天啊。她說,我想兒子,我等不了。我這樣走,可有勁兒了。我往前邁一步,就離我兒子近一步。
這就是母親。可我父母去世早,沒有讓他們享過一天的福,我孝子沒當夠。
退伍後我回家打魚。那個時候漁網要用鉛,鉛不夠,我就騎自行車到縣城找一個親戚給我弄鉛。那個親戚給我弄了兩大塊鉛,每塊3斤多。回來的時候,我路過一個公社停下來歇腳。看見一家供銷社的貨架上有麻花。那個時候麻花太少見了,多少年沒見了。麻花兩毛錢一根。我想買兩根帶回家,可是兜裏一分錢都沒有。
想來想去,我問人家收不收鉛。人家說收,6毛錢一斤。我就賣了一塊鉛,整兩塊錢,買了10根麻花,用黃紙包好,繩套拴好,拿在手上。那個時候是冬天,騎著自行車帶著白手套,我就一手拿著麻花,一手握著自行車把,騎了30多裏地。到家後,跟我媽一說,我媽哭了。她哭我一隻手把著自行車把騎回來。我說那有啥,一隻手也能騎,你哭啥。
後來我就看著她一個人把麻花吃完。你不看著她,她肯定自己不吃,要藏起來留給家裏人吃的。
我母親55歲就去世了。
高秀敏的母親,比我母親就小一歲,我是當作我親媽一樣地疼。
換季的時候,我到市場上給她買棉褲,我都是把袖子上的毛衣擼起來,用光胳膊去感覺,感覺那棉褲又輕又軟,知道是好棉花,才給她買回來。
出了一回國,去澳大利亞,別的什麼都沒買,就給老太太買了一床雙人床那麼大的羊毛褥子,毛老長。回來我就給她鋪上。羊毛褥子不上火。老太太挺受用。家裏來了人就跟人家說:“這是老何給我買的。”
高秀敏有好幾個哥哥,但每年老太太都在我家過節。我為了給他們麵子,就說:“哥哥,我有點自私啊。我知道你們都是大孝子,但是我母親去世早,我就借個母親當當孝子,過過孝子癮。”
我跟高秀敏說,我們讓老太太活過吉尼斯世界紀錄吧。可是誰想得到呢?女兒還沒有活過她媽。
高秀敏走後,我們的那個家,我叫他們什麼都不要動,就按原樣擺著。老太太88歲了,不能讓她看出來有什麼變化。
辦完事我回去看老太太。老太太有個習慣,就是看見我就跟我摟著脖子貼著臉兒,說:“自己回來的呀?”
聽了這句話我就強忍著哭,說:“媽,她在外地演出呢。”
完了我就急忙回書房、到臥室去哭,哭完趕緊去洗把臉,怕老太太看出來。
走的時候,老太太還是摟著脖子貼著臉:“上北京去啊?錄節目去啊?錄完了小敏就回來啊,媽等著。”
我就急忙出了門,關上門眼淚就下來了。
前妻:“我也沒跟你爭、也沒跟你搶老何,你死什麼啊?……你這一走,老何怎麼受得了?老何以後怎麼活下去啊……”
前妻人特別善良,她對我是屬於崇拜型的。這麼多年她一直跟大兒子相依為命。大兒子在廣州出了車禍,她跟別人打了半宿電話,就是不敢告訴我。後來還是小兒子說,這麼大的事情,要瞞過爸爸肯定不可能。後來她才告訴我。高秀敏說,她那麼大年紀了,現在兒子沒了,你去把她接回來,咱們兩個對她好。
這麼多年了,1996年的時候回去過一趟那個家。大兒子在廣州做生意,其實遭遇了很多事情,但是她什麼都不跟我講。臨走的時候,她到農貿市場買曲麻菜,說是秀敏喜歡吃曲麻菜蘸大醬。曲麻菜買回來還一邊洗一邊掉眼淚,說:“廣州沒買著大醬。”那大醬隻有東北有。洗完了,甩幹水,用塑料袋包了好幾層,掖在我箱子裏,要我帶回去。
2005年,正月初二的時候,我去看她和孫子。待了四天,臨走的時候,她牽著孫子的小手,教孫子說:“跟爺爺說再見。回去別老跟秀敏吵架,你們兩個也不容易。”
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好人。
高秀敏死的時候,她比別人哭得都凶,哭得都背過氣去了。她說:“我也沒跟你爭、也沒跟你搶老何,你死什麼啊?……你這一走,老何怎麼受得了?老何以後怎麼過?怎麼活下去啊……”
她哭這個。說起認識她,還真是有一點淵源。
那個時候,我念中學,一個星期回趟家,平常睡學校的大炕。那時候都淘氣,一幫孩子在炕上蹦蹦跳跳,把我睡的那塊炕給蹦塌了,這樣我晚上就沒地方睡了。
我一個同學就領我去尋炕坯補炕去。
學校後麵200米左右有一個車行,車行的老板就是前妻她爸。他說話有點口吃,但是一笑起來很慈祥。當時他正坐在炕上喝茶,爐子上還坐著一根包米。跟他一說,他說先上他家找個宿(念xiu)。我說行。他們家炕大,又暖和。當時我想,這地方好,離學校又近,要能常住在這裏就好了。
後來放假回家,跟家裏一說,我爸讓我從倉房裏拿了一條七八斤重的大白魚給他送去。送到他家,他樂了,問我哪家的,一說是打魚的老何家何理的兒子,原來都是知根知底的。
後來我那個同學攛掇我們認她爸做幹爹,跪在地上就磕頭,把她爸樂壞了,就這樣,我和前妻就成了幹哥哥幹妹妹。當兵回來我們就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