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幹爹(2 / 3)

出事了?他問我。我點頭,不曉得啥道理臉燒得滾燙。要我幫啥忙?他問。我吞吞吐吐就是講不清爽,不好意思說呀。他聽懂了,讓我將東西交給他。

交出後我一身鬆,回到家,媽正挨批鬥,媽蠻強的,一次次反抗苦頭吃煞。屋裏抄得一塌糊塗。一地的古瓷古畫碎片、紅木花架的條條塊塊。唉,這些東西放到現在不好說呢,都是國寶呀!

抄家後,媽瘋了,像驚弓之鳥聽不得一點聲音。一聽我要將東西拿回來拚命反對。我想不能再讓人家擔風險了。虧得我去拿,不然老楊的女兒真受罪了——你想不想得到,他為了安全與責任,讓女兒帶在身上整天在外遊蕩,一直蕩了整整兩天!等到他讓三女將長女找回來,將帶體溫的鐲子交到我手上,我的眼淚無法控製地掉在金燦燦的鐲子上。

媽不讓我回校,讓我陪陪她。我可憐媽:她命苦,一輩子跌跌絆絆,與繼爹結婚後總好安耽了吧?三個月後懷上孩子同時查出子宮頸癌,在腫瘤醫院做化療兩年還不到。另外我對當時的一切很反感,更願意躲家裏。

我希望媽媽會好起來。誰知精神一旦分裂就是永久的,幻聽使她常常感到有人在迫害她。當時對於精神病的知識了解沒現在多,總跟她講道理,想把她從迷蒙混亂中拖出來。媽就說我頂嘴不孝順,我隻好經常向老楊討教主意。時間越長,依賴感越強。我常想如果有他這樣一個爹該多好!

有天他跟我講,有空多看點書,這種情況不會長久的。早有的願望使我鼓足勇氣問:“你做我爹爹好不好?”他呆了呆,連忙說:“不可以不可以!”我說:“你嫌棄我?”難過得眼淚都快要淌落來。我連忙站起走。他一把拉牢我,說:“儂有沒有弄錯:我有五個子女,是拿長期補助的困難戶,儂是書香之家的獨養囡,條件又好。”我說那麼你認為我很幸福?他不響了。過了一會他又說:“儂這樣一個聰明又有義氣的孩子,我能不歡喜嗎?隻是儂替我想想,儂媽會怎麼想?”我說:“媽才不在乎我,再說我是我自己的!”我有點橫的,說:“其他不要多講,你現在隻要回答我,你要不要我當女兒?”

“當然要!”

我衝出房門,衝下樓梯,慢慢地向黃浦江走去。心裏說,別了,上海。突然一個人一把拉牢我

回家我跟媽講了,說認了幹爹。我沒說錯,她根本不在乎。但我沒想到,我對幹爹的感情日益深厚她還是不能容忍的。是矛盾總要爆發的。

那天是媽讓我通知楊叔叔第二天來修收音機。家裏的菜是我買的。第二天我特地起了個早買了幹爹愛吃的豬肝,用了兩角錢。我知道他家經濟困難,總想他在我家多吃一點,吃好一點。當我向我媽報賬時,媽問我為啥買豬肝?我說幹爹愛吃。這記媽火了,說怪不得今天買菜都不用我叫!(那時起早才買得到好菜)接著她轉向繼爹:你聽,幹爹、幹爹,你的好同事呀,把你女兒搶走了,她對你哪有對他親?

你說莫名其妙不?感情是雙方的,繼爹從不和我說什麼,怎麼親得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更不知怎樣回答,媽的話像連珠炮掃過來了:“我同你講,你同他親我沒意見,隻是不要拿我的鈔票做人情!以後你自己有家,怎麼請他我都沒意見!你搖長搖大在屋裏像寄生蟲一樣剝削我,有誌氣就不要再剝削我!”

我是個自尊敏感的女孩,話說到這種份上,我沒路了。我說:“好,我走!”我掙脫了繼父的手,衝出房門,衝下樓梯,與剛進來的幹爹撞了滿懷。

幹爹一愣,拉住我,可我像脫韁的野馬往外衝,我跑呀跑,拐出弄堂就是四川北路,正好有一輛車開過來,我連忙跳上。在外灘下車我才定下心來,慢慢地向黃浦江走去。心裏說,別了,上海。別了,給了我那麼多災難的城市……

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光,突然一個人一把拉牢我,氣喘籲籲地扯住我的衣領使勁搖了搖,說:“你真是要我的命!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爹?!”這時我看到他的汗像水一樣淌下額頭,眼鏡上都是水汽。他喘了幾口,說:“儂剛才與媽吵啥我不管,至少,我拉牢儂儂就不能跑!現在,跟我回家!不!我是說回我的家!我是儂爹你認賬不?”

到他家後,他問我啥事情鬧了這麼大?我怎說呢?照搬是萬萬不能的。其實我也曉得,媽不是肉疼兩角錢。見我不響,他倒也不再問。跟我談勇敢、人生等等,談了五個鍾頭。最後他反複說,你叫我做爹,不是隨便叫叫的,要真正把我當爹。我當爹的,就得對女兒負責,我有撫養你的責任!

你看都是他的道理。可是,法律並沒有賦予他這個權利呀。再說“文革”期間,沒事情都整天提心吊膽,我住他家算什麼?招風惹事?就算這些都不成問題,我能給一個困難家庭增加負擔嗎?

但不管我願意不,我被愛嚴密地監護起來。他命我練字,從箱子裏找出唐詩古文,讓我學習。一下班就陪在我身邊。可我能安心住這嗎?我必須突圍!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給杭州的親戚寫了信,求他們幫助找工作。

親戚回信讓我到杭州從長計議。

幹爹送我上火車。一次次提醒我記住對他的許諾:有啥事告訴他,堅強地活著。

結婚第二天收到幹爹厚厚一封信。拆開來,發現竟是一本避孕手冊!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性”

親戚告訴我,杭州隻有閑散勞動力才能找到工作。就是說得先結婚。最後問我表哥如何?表哥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我知道跟著他不會吃苦。況且小時候我跟他一道生活過幾年。那麼再跟他一道生活也沒啥的。頂要緊的是我可以有工作!你看我幼稚不?

幹爹倒是很滿意這樁婚事的。他顯得蠻高興。

我真什麼都不懂呀,那時哪像現在嘎開放。

新婚之夜,我一見他興衝衝喜洋洋疊出一個大被窩連忙叫:“不要不要!我從來都是一個人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