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元榮 整理 曾琦琦
曾老師,非常感謝您能花那麼長的時間來傾聽並記錄我流水賬一般的往事,並給我那麼多的鼓勵。多少年來,我是第一次向人道出不堪回首的過去,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悔悟。我希望把我的故事公之於眾,能警示我的同齡人,也是對自己過去的一個交代。
——摘自小元發給曾琦琦的短信
父母天天吵。最狼狽的一天,米桶見底了,我翻箱倒櫃找到一包番薯絲。一半煮煮當飯,一半炒炒當菜。吃了後,三兄妹都肚子痛
2001年的冬天,我在美美發廊當徒工。
下班後,我去迪吧跳舞。我踩著奔放的節奏跳著,前麵的女孩蹦跳著轉過身,正好與我麵對麵。我對著她扭動,恰巧被師兄看到了,問我:“是你女朋友嗎?”我搖搖頭。師兄這一問卻為我壯了膽,我鼓起勇氣問她:“你是一個人嗎?”她點點頭。
女孩大概十六七歲,相貌、身材都不錯,看不出她是學生還是打工的。音樂一停,我對她說,等會我請你跳“慢四”好嗎?她笑笑,挺清純的樣子。
“慢四”的旋律響了。我請她跳。結束的時候,我問她要電話號碼。她說沒有。我正要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她,一個姑娘過來把她拉走了。
過了幾天。剛下班,師兄打來電話。他說他看見那天同我跳舞的女孩又在迪吧了。
我急忙趕到迪吧,直奔那女孩子。我主動約她一起跳舞,和她交談。原來她叫小蓮,比我小3歲,在賓館當服務員。分手時,我把手機號碼告訴小蓮。這天晚上我覺得特別開心。
第二天,快到下班時間,小蓮電話打過來了,這天晚上我們又去了迪吧。就這樣每天快下班時她都會打電話給我,我們便一同出去玩。十幾天時間一晃而過。
可能太累了吧,我患了感冒,咳嗽越來越厲害。由於我從小沒得過什麼病,根本沒有在意。發廊的洗、吹、剪都得站著,我一直到站不住了,才去看病,原來是肺炎。我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掛吊瓶,掛了一個星期還是頭重腳輕,隻好一個人窩在出租房裏休息。
我父親開的買賣雜貨兼修理家電的店鋪就在附近,而我卻獨自花錢住出租房。這是為什麼呢?
我生於1981年。老家在江西省的大山裏。改革開放後,父親不種地了,出去修理鍾表。父親聰明能幹,生意很好。他賺了錢便在鎮上買地蓋房子。我上小學之前,家搬到了鎮上。我們家有三間店麵。那時,父親的偏分頭梳得油光光的,穿著時新的衣裳。他帶著我和弟弟妹妹走在街上,到處都是羨慕的眼光。
有了錢,父親到湖北做木材生意。開始還賺了點錢,後來把賺來的錢全賠了,還欠了一屁股債。聽他講,最困難的時候,他在廣州睡在人家的房簷下,撿人家扔掉的破皮鞋穿,賒了一包方便麵熬過七天。
從這時開始,父母天天吵,互相指責,鬧離婚。為了還債,母親到外地打工,父親關了鋪子,借錢買了輛貨車跑運輸。
開始跑運輸的時候,父親是天天回家的。他給我們三兄妹帶回來蔬菜,關照他的徒工小關給我們燒飯。
後來漸漸地,我們放學回家經常不見關哥,隻好自己動手。最狼狽的一天,米桶見底了,關哥又不見蹤影。我翻箱倒櫃找到一包番薯絲。一半煮煮當飯,一半炒炒當菜。吃了後,三兄妹都肚子痛。父親晚上回來流了淚。他同隔壁小飯店老板商量,飯搭在店裏,菜我們自備。這期間我收到過母親的信,說非常想念我們,她在建築工地燒飯,一邊往灶裏塞柴火一邊流著眼淚給我們寫信。
雖然沒人管,但我們讀書還是用功的。初中畢業後,我考進了縣城的普通高中。第一學期學費是父親交的,第二學期他這個人就找不到了。我隻好給母親寫信求助。母親把她的工資寄過來給我交學費,又托人到處找我父親。這時,父親與一個開發廊的女老鄉住在一起。母親懇求父親回家,希望他回心轉意。得到的卻是一張決意離婚的紙條。
高中畢業我考上了江西一所專科學院。一年學費一萬三。我的弟弟妹妹還在上學。盡管母親說如果我考上了大學就算賣了房子也要供我,但是我卻不想讀了。記得老師講過,不一定上大學才能成才。我決定不去上大學,社會就是我的大學。
我想學企業管理,學廣告設計……這些都需要很多錢,隻好進發廊當徒工。美美發廊的老板待徒工和氣,所以我有心思出來跳舞了
我很想掙錢養活自己。可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待在家裏很無聊,我想搓麻將解解悶,身上沒有一分錢,小搞搞都不行。
這時,高中同學從廣東清遠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在那邊學電腦,學好後就能分配工作。有這麼好的事情!我迫不及待地去了廣東。原來是搞傳銷。
我初出茅廬,不懂什麼是傳銷。被他們洗腦後,確信會發大財,別墅、轎車在向我招手。我打電話給媽媽,告訴她我在學電腦,學成後有工作,要她馬上寄學費給我。媽媽湊了6000元寄來。我交出了3800元。這時,工商來查了,我才知道他們是非法的。我嚇了一跳。可是,錢是媽媽借來的,我得把交出去的錢賺回來呀,我拚命給同學、朋友打電話,可是,三個月下來,一個下線都沒有發展成功。錢花光了,我隻好離開。
我灰溜溜地回到江西,心情很是惡劣。
關哥來了。他告訴我,父親在浙江,修理家電,他說我爸爸讓他把我帶出去。
但媽媽不同意。她叫我不要認這個沒良心的爸爸,她恨死了那個女人。我不顧媽媽的竭力反對,決定去看一看。一是我在家待膩了,二是我內心深處也不怎麼恨爸爸。我始終記得家在大山裏的時候,過個十天半月,爸爸就會翻山越嶺回來看我們。他手裏提著人造革的黑包,裏麵裝著很多糖果。我小時候隔幾天就會站在村路口盼爸爸。那是很溫暖的回憶,而現在我的生活中是多麼缺少溫暖啊。
而且,我已經三年多沒見到爸爸了,我也想他。
我跟著關哥到了浙江。路上關哥對我說,爸爸開店的本錢是那個女人出的。爸爸在廣州最困難的時候,是那個女人出錢“救”了他。
見到了爸爸後,我沒有叫那個女人。實在叫不出來。這時是六月中旬,爸爸身上穿著幾年前在家裏時買的舊衣裳,腳上套著髒兮兮的拖鞋,看上去很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