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珠暗投起風塵(3 / 3)

“他的爹娘都死了。”李三泰答得很輕鬆,“給白老板做徒弟,這也是前世的緣份呐!”

白玉珀沒有作聲,隻瞧著那孩子微微地笑。洪品霞已蹲了下去,兩手摟著孩子的肩膀,說:“你爹娘都沒了,就管我叫娘吧!”

跪在一邊的餘承鶴和餘雙兒,聽了這話,雙雙對望一眼,俱都傻了,那孩子卻道:“我自己有媽媽。”

話極簡短,卻不卑不亢,聽在耳裏,並不頂撞得讓人惱火,洪品霞還想開口,白玉珀說道:“叫師娘吧!”

“孩子!快給師父師娘叩頭!”李三泰扶著孩子的肩,教了一句。那孩子便退後了一步,低下頭先用袖子擦一擦眼淚,一聲不響地跪了下來。給白玉珀叩了三個頭,轉了個方向,又給洪品霞叩了三個頭。

“這一叩頭,你就是我的徒弟了。”白玉珀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想了好久,開口說:“你往後,就跟我姓吧。”

洪品霞插說:“瞧這麼白嫩的小臉兒,不露出來真叫可惜了!就唱青衣吧?”

“什麼青衣!跟我!唱趙雲!唱武生!”白玉珀將兩手搓了一搓,一點頭道:“有名兒了!就叫羽飛!白羽飛!響亮極了!”

那孩子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卻又咽住了,還是李三泰在一旁說:“白老板,這孩子原來的名兒裏,有個‘克’字”。

“那容易,姓白,名羽飛,字”白玉珀輕輕一擊掌,“字克沉”。說著便向餘家小兄妹一指,“羽飛,那是你的師哥師姐,往後都得在一處練功了!”

小羽飛便調轉了身子,向著餘家小兄妹逐一作揖:“師哥!師姐!”

餘雙兒樂了。一笑,將一顆缺掉的門牙洞露出來了,脆生生地說:“你是我師弟!沒說的!”

承鶴是唱老生的,童音裏有幾分沙啞,聽起來倒挺有趣的。說道:“以後有事兒,來問我好了,都是三輝班兒的!

洪品霞見兩個小兄妹一派大模大樣的師哥師姐派頭,忍俊不禁,“哧”的一聲便笑了,拿手絹堵住嘴,指著李三泰道:“你要是真會辦事呀,下回再找幾個好孩子來!”

李三泰不說話,一副極為中意的神氣。照規矩走的話,師徒間要立份文書字據,規定年限任打任罵,生老病死、覓井逃亡,師門概不負責;學徒期間,演出收入全歸老師。學生學藝之餘,兼承做師門中各種雜務,伺候師父師娘。可是小羽飛沒有族中的長輩帶領,李三泰權且做個保人,白玉珀飽蘸濃墨寫下自己的名字,李三泰拿著字據交給小羽飛:“孩子,該你啦。”

小羽飛雙手捧著那紙,逐字逐行的研究了半天,小聲說:“我看不懂。”

李三泰笑言:“看懂看不懂都是這回事啦,按手印吧!”拉著小羽飛的小手,在印泥裏隻一蘸,複往紙上“啪”的一壓。

白玉珀將手中收起的折扇,在李三泰的肩上敲了一記,也笑了。李三泰便長長地吐了口氣,順手掏出一塊手帕,將額角細細的汗,輕輕地按了幾回。

手續辦完之後,小承鶴帶著小羽飛去柴房,指著那快堆到屋梁的炭條說:“這是給整個冬天預備的,師父師娘天黑就要燒炭盆,咱倆趕緊劈吧。”

小羽飛不吭聲,看小承鶴舉著大斧子,用力的劈炭。小承鶴隻道他不會,要顯自己本事,越發賣力,高高舉起,狠狠劈下,劈成的炭條都是相似大小,忍不住炫耀道:“看見沒!這是真本事!”洋洋的賣弄了半天,身邊靜悄悄沒聲息,轉身一看,哪裏還有人影?

小承鶴扔了斧子就往外衝,嘴裏大嚷:“了不得了!師弟跑了!師弟跑了!”

餘雙兒小臉嚇得刷白,一雙手拚命亂搖:“還叫!還叫!是你沒看住,師父非打死你不可!”

被妹妹一提醒,小承鶴也不敢再喊,兩個孩子團團亂跑,小承鶴哭道:“不如咱們也逃吧,累死了苦死了,跑出去做叫花子都比在這強!”

餘雙兒咬了會手指頭,說:“先別嚷嚷,師弟跑不遠,他是外地來的,人小腿短,看我攆他回來!”

嘴裏雖如此說,到底不敢貿然出大門,和哥哥咬了半晌耳朵,全沒個著落。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沒處抓的當兒,大門“咣”的大開,一個戴貢緞瓜皮帽的男人闊步踏入,腋下夾著個張牙舞爪的孩子,直闖進來,到了中堂階前,將那孩子擲在地上,舉足踏住,高聲道:“白老板,這定是你們三輝班逃出來的小子,人贓並獲,你要怎麼謝我!”

白玉珀聽聞“人贓並獲”四字,奇道:“贓物在何處?”

瓜皮帽探入懷內一摸,手上便多出枚亮晶晶的黃金袖扣,天色既暮,這袖扣兀自精華四迸,躲藏旁觀的餘氏小兄妹俱目瞪口呆。瓜皮帽道:“這小子不知在何處受了奸人指點,來我的當鋪,要拿這賒銀子。不用說,定是盜了白老板的寶貝,要逃回原籍去!小小年紀,如此刁滑,實在可恨!他豈知我這當鋪既開在巷口,必是白老板的交遊之內,所謂天網恢恢,就是此話了!”

白玉珀下了台階,將袖扣接在手中,眯眼端詳片刻,說道:“是了。這事欠下魏兄一個人情。白某記下!”

瓜皮帽也就折身離去。臨去之前,對地上的孩子厲聲斥道:“就憑你這小玩意,還想忽悠白老板,告訴你放明白了!這江湖可不是你們家大院,一腳踏進來,永無回頭!三個字:認命吧!”

白玉珀見人已出了廊外,折身來到小羽飛麵前,拿腳尖勾住腰,輕輕一送,這小家夥便如斷線的紙鷂子般直飄出去,被廊柱硌回來,撲在地上,鼻血滴了滿地,卻不哭,趴在那裏,瞪著白玉珀。

白玉珀道:“這袖扣不是家裏的,你在哪裏偷來?不老實說,活活打死!”

擱其他孩子,不被嚇傻也會號哭,然而小羽飛氣勢洶洶,亢聲道:“是我自己的!還給我!”

白玉珀走至近前,默不作聲立定,居高臨下俯視那塵埃中的小人精。小東西毫不畏懼,惡狠狠盯回來。白玉珀道:“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你自己壓了手印,管你幾歲,都不能出爾反爾!有本事,熬足年頭,紅遍北平城!到那境地時,認不認我這師父,隨你!要去哪個碼頭,也隨你!”

小羽飛不答。隻是抬起手,將那仍滴裏嗒拉的鼻血用力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