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芳菲桃李盛梨園(1 / 3)

三輝的下處極大。就在正廳後頭的三四折花廓後麵,有個極大的園子。園裏種得極多的梨樹和桃樹,綠綠的一片,中間倒空出非常空闊的一處場地,沙地鋪墊得很齊整,寸草不生,一直到那高牆下麵,都是清清爽爽的一片,隻在場地的邊緣,立著個紅木的武器架,林林總總插著些刀槍劍戟。

餘雙兒手裏攥著塊綢緞手絹,從林子的邊上起,就踏著碎步,一路搖搖擺擺地過來了,一手支著腰身,一手將手絹往上一拋,拿食指尖頂著,飛快地將絹子轉起來了。同時清了清喉嚨,正要唱,卻看見了什麼,將眼睛四處一瞅,見師父不在,便收了手絹,跑到牆跟邊,一迭聲喊:“師弟!師弟!”

小羽飛正在牆根那兒倒立,兩隻小手撐著地,地上平放著一隻小鍾,鍾麵對著他的臉,他的一雙大眼睛,就盯著鍾麵上的走針。此時聽見餘雙兒叫自己,便抬了抬頭,倒著看去,就見餘雙兒兩腳倒吸在地麵上,懸空跑過來了:“師弟!下來吧!師父不在!”

餘雙兒見小羽飛不動也不響,就蹲了下去,將瓣子甩到腰後。一蹲下來,她才看清,那小師弟的臉上,盡是豆大的汗珠,順著小下巴向下倒流,把頭發都浸濕了。餘雙兒便說:“下來!下來!”

“還差五分鍾呢”,小羽飛很費勁地回答,“待會兒就下來”。

餘雙兒便將手絹展開,細心地在師弟的下巴上擦汗,一麵認真地說:“照你這麼學下去還了得?真能成了角兒呢!”

忽聽身後有念戲文的聲音,餘雙兒回頭看時,見哥哥承鶴弓著腰,拿小手做著掂須的身段,咿咿呀呀地過來了。

走到妹妹近前,正好做完,便恢複了本嗓,說:“你不練嗓子,我去告訴師父!”

“呸!”餘雙兒的小腰上束著條極寬的玄色帶子,將小藍花褂子紮得十分俏麗,她白白的一雙胖手,就拿起來往腰間一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回嘴說:“外頭的院子該你掃了。”

這時候小羽飛的兩腿一起落,從牆跟上下來了,站在那裏用袖子抹汗。餘雙兒便說:“師弟,你知不知道那正廳上的大牌位供的是誰?”

“那是關聖。”

“不是,最大的大塊兒!”餘雙兒拿兩手比了一比,“方頭的!金邊兒的!”

小羽飛恍然大悟,說:“那是玄宗皇帝!”

“我知道!是唐朝的!他有一出《長生殿》呢!”小承鶴很高興地說。餘雙兒白了他一眼,“誰不知道!我問你知不知道,幹嘛要供他?”承鶴想了好半天,才愣愣地說:“是祖師爺唄!”

“祖師爺,對呀。”餘雙兒花旦的調門不覺便出來了:“他是怎麼成咱們的祖師爺的?”

“玄宗集了一批梨園弟子演習戲文,就因為他愛聽戲,”小羽飛說,“有一天戲開了鑼,不見有人出場,玄宗很奇怪,就問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兒?”餘雙兒很好奇。

承鶴也猜道:“敢情角兒沒扮好?”

“不是,太監說,因為這個演員忽然病了,上不了台,”小羽飛不慌不忙的說:“玄宗就說,那好辦,我來串!這就上台了。上台前,拿白彩在鼻梁上兩邊一抹。”

“那不是小花臉兒?”餘雙兒笑了,“皇帝串小花臉兒呐!”

“就因為他是皇上呀,一亮相,誰敢不叫好兒?”小羽飛一口氣說了下去,“打那以後,就有了規矩,小花臉兒不上台,誰也不敢開演,因為別的什麼生、旦、末、醜、淨都是老百姓,小花臉成了祖師爺,別的就成了徒子徒孫。”

餘雙兒點著頭,慢慢地說:“原來還有這些名堂!”

“師弟你怎麼知道?”承鶴問,“師父告訴你的?”

“我是看書的。《晚唐遺聞錄》。”

“師父對你可真好,當親兒子養。象咱們,”餘雙兒很向往的神氣說:“別的班子裏,象咱們一樣,進門拜了師父,少說,第一年也得幹雜活兒,這是規矩。頭一年不教本事,要先磨一磨銳氣。師弟,你真福氣,頭一年就學戲,師父還讓你識字,瞧師父的意思,是要認真地扶植一個大角兒!”

“人家原來就是大少爺嘛!”承鶴老氣橫秋地說:“當然不能和我們一樣粗養。”

餘雙兒見小師弟不出聲了,趕緊對哥哥直搖頭,又擺手,承鶴嚇了一跳,連忙看著小羽飛的臉,還好,沒有哭,但眼睛裏果然冒出一汪亮晶晶的水汽,承鶴好生後悔,就對妹妹丟眼色,餘雙兒正想安慰安慰師弟,小羽飛卻已開了口,“什麼少爺!都是沒爹沒娘的孩子!”說完,扭頭便向林子裏的石子路走去,走著走著,一溜小跑便不見了。

白玉珀和夫人洪品霞在西屋的炕桌上擺象棋陣,小羽飛忙著擦地。身邊擱著一小桶水,跪在地上,雙手捏著抹布,沿地上的磚縫,細細的擦,邊擦邊退。洪品霞手邊一壺雲霧茶早已涼了,望著棋盤發愣。白玉珀手裏敲著幾個棋子,等著夫人落子,洪品霞左看右看,手抬起又放下,舉棋不定的,不覺便歎了口氣,將眉頭一皺。白玉珀瞥了小羽飛一眼,道:“過來,給你師娘支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