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飛將抹布展平,在桶沿上鋪好,又把手在水裏洗了一下,可惜那洗抹布的水本就渾得很,小羽飛將手背在身後,來到洪品霞身邊立直,看那棋勢。
一片沉寂中,開口說:“車七進三!”
洪品霞一愣,麵露喜色,想了一想,便走了車,白玉珀走帥五平六,洪品霞走車七平二,帥六進一,車二退二,帥六退一,一直到車四平五,算是把白玉珀的仕相管住了,白玉珀還走帥子,帥五平六,洪品霞便取車子,小羽飛又說:“別走車!將五進一!”
白玉珀帶笑地看了小羽飛一眼,不待洪品霞伸手,就替夫人的黑子走了將五進一,然後再拿自己的紅子走帥六平五,洪品霞便說:“飛兒,再來一著!”
小羽飛略微思索了片刻,說:“將五平四!”
“好棋!”白玉珀唱了聲采,“我沒有應著了!不必再下!我輸了!”
洪品霞將棋盤一和,取了棋盒來裝棋子,一麵說:“琴棋書畫!慢慢兒地教吧!好角兒可不能不會得全呐!”
白玉珀說:“這孩子靈性好,準有出息。”說著便起身下了炕,一麵蹺起腿拔鞋子,一麵說:“我得去瞧瞧那兩個孩子,別又躲懶!”
屋子裏剩下洪品霞和小羽飛兩個,洪品霞便說:“我教你練練眼神兒!聽我的口令,得快!……聽著啊:左!”
小羽飛的一對烏黑的眼珠,跟黑水銀似地,在有些發藍的眼白上極輕盈地一滑,便定住了。洪品霞忽道:“左上下右!”
那口令才出,那孩子寒星般的一對眼睛,早已絲毫無誤地在眼眶裏伶俐俐落地一輪。
“上右下左!”洪品霞的口令越喊越快,將手指在小羽飛的眼前前前後後拉了幾下,便說:“咱們京劇,講的是虛實!比方有個小蛾蠅飛近了,你的眼該怎麼瞧,飛遠了,又該怎麼瞧,要叫台下的一瞧你,就明白戲!台上是空的,但你做幾個身段,要讓看戲的知道,哪兒是門,哪兒是窗,哪兒是山,哪兒是水,哪兒是橋!”
小羽飛的眼睛,就跟著洪品霞的手勢飛快地轉,洪品霞直點頭,說:“還行!你回去,揀天黑的時候,拿盞油燈練,跟著燈光兒轉一轉眼珠,再往後,就在夜裏,叫小雙兒拿枚繡花針,在暗處比劃,你就得看見那道光亮,跟著那光輪眼睛,到了那工程,眼神兒才能活。”
洪品霞說著,疼愛地拍著小羽飛的頭,“你呀,長了這麼俊的一個小模樣兒,要不好好地練,都對不起老天爺!去吧!去練練棍子!”
小羽飛動作麻利的將水桶收拾了,就要往外走,洪品霞一把拉住:“別介!”起身到櫥櫃裏摸出一個洋鐵盒子來,開了蓋子,摸出一把板栗仁來,用手撐開了小羽飛的衣兜,往裏一放,“全是熟的!吃吧!”
“謝謝師娘!”小羽飛脆脆道了聲謝,拿小手捂牢了衣兜的開口,另一隻手仍穩穩提著水桶,離了裏屋,到廚房裏放好用具,用木頭瓢在水缸裏舀滿水,斜靠住窗台,讓那水沿著台子潺潺的流,就著重洗了一遍手,把瓢放回去。掉頭跑到園子裏,見承鶴和餘雙兒兩個,汗津津地坐在地上喘氣,就問:“師父呢?”
“剛走!”餘雙兒眼尖,“你兜裏是什麼?”
“板栗仁兒!”小羽飛往地上一坐,掏了塊手絹鋪在三個人中間,將衣兜翻過來一抖,餘雙兒和承鶴忙用四隻小手圈了個圈,把板栗圈在手絹上,三個孩子便你一個我一個地吃起來。
“三叔去杭州了,”承鶴忽然說:“再回來,肯定又少不了帶幾個回來!”
“聽說是找對路的!按行當兒找!”餘雙兒一邊嚼一邊扳著手指頭說:“刀馬旦,小生,小花臉,準沒錯兒!三個!”
小羽飛從地上爬起來,從兜裏掏出一片鵝毛,用手指夾著,向外扔,羽毛極輕,扔不遠,小羽飛便跑過去拾起來,又往前扔。
“你幹嘛呢!”餘雙兒問。
承鶴往嘴裏塞了個栗子,拍拍手上的栗子末,說:“練腕子功唄!這叫空手擲羽毛,練出來了,再耍別的就有內氣!比硬功夫難!”承鶴從地上慢慢地站起來:“不吃了,我得去吊嗓子。”
餘雙兒吃得正香,舍不得那些黃澄澄的栗子仁,便往嘴裏又放了一個,想一想,將手絹四隻角一紮,收在衣兜裏,拾了放在一邊的對刀,也站起來向那場子裏跑了。
李三泰去了趟蘇杭,不知為什麼竟消磨了三四年。最先找到的,是一個四歲的蘇州小姑娘,小小年紀,出落得臉蛋是臉蛋,身材是身材,然後是六歲的杭州小男孩,生得挺小,非常清秀,再又過了一年多,才找到一個八歲的孩子,預備找齊了一路回北平,卻怎麼也找不到中意的了。不敢再消磨,就帶著三個孩子,回到了北平的三輝班。
引見了班主白玉珀,這時小姑娘已經七歲,杭州的小男孩九歲,另一個也十一歲了。白玉珀看了都很滿意,就是洪品霞不是很稱心,高興之餘,還有些失望,對李三泰說:“青衣就那麼難找!瞧這小姑娘,又是武旦的料!”
白玉珀一一問了姓氏,就按輩份都起了名字,以飛禽的稱呼為規矩,從小羽飛往下排,杭州的叫尚小鵬,定小生行,蘇州的小姑娘叫梁賽燕,定武旦行,另一個定小花臉,叫章學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