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珀帶著三個孩子往小穿堂去,站在天井裏一喊,餘家兄妹和小羽飛都跑出來了。循例一一引見。餘家兄妹今年都已十二歲,無論是資曆還是年紀都為最大,加上近於少年,氣度老成得多了,餘雙兒則是豆蔻少女的模樣,舉止言談有些閨閣女子的樣子,攙著梁賽燕的小手,說道:“這可好了,我有了伴了。”
小羽飛是九歲,隻比小賽燕大兩歲,倒比其他兩個孩子小幾年。白玉珀道:“投師早就是長輩,喊師哥!”
尚小鵬和章學鸚兩個,見過了餘雙兒,又給承鶴見禮:“師哥,”
轉向小羽飛,也喊了一聲:“師哥!”
唯有小賽燕伶俐,先對承鶴福了一福,南音極重,聲音又甜,聽上去委實柔軟悅耳:“大師哥!”然後再對小羽飛萬福:“小師哥!”
“對了!對了!”白玉珀似乎受了提醒:“就這麼辦吧!以後,都得這麼稱呼!”
這時餘家兄妹和小羽飛站了一排,向著對麵的三個孩子,就逐一地回了一揖:“師弟!師妹!”
那尚小鵬、薑學鸚和梁賽燕三個孩子,同入師門,輩份是平的,無須分什麼兄妹座次,隻是按年齡大小,分了長幼,彼此仍舊互稱名字。
賽燕學的武旦行,先要練的就是下腰。師父指點了一下,就吩咐餘雙兒帶著賽燕練,餘雙兒主花旦,對武戲不是很在行,隻是照著師父的話,托著賽燕下了腰之後,就把一隻鍾上了鬧鈴,放在一邊,自己便到一邊背台詞去了。
賽燕人小腰軟,又練了幾個月,倒還支持得住,時間一長就不行了,左等右等,都不聽鬧鈴響,又不敢直起身,勉強撐在地上,就喊:“大師姐!大師姐!……”
餘雙兒站得遠,聽不見,賽燕聲音又細,拿眼睛在前邊找了一會,就見雪白的一個人影風一般過去了,賽燕忙喊:“小師哥!小師哥!”
羽飛是在繞著場子打盤旋,口中銜著一柄刀,聽見賽燕喊,並不停下,將兩手一並,輕輕地便一個跟鬥騰空翻了過去,正落在賽燕前麵,伸手接住了刀,才開口問:“幹嘛呀?”
“小師哥,還有多少時辰呀?”賽燕說,“我快不行了!”
羽飛聽賽燕的聲音不對,仔細一看,原來賽燕早哭了,眼淚和汗水一起,把前額的一溜劉海全打濕了,一條一絡地貼在額頭上,小小的兩片嘴唇上下直抖,“嗽嗽”地拚命吸鼻子。羽飛連忙看了看鍾,就在賽燕的身邊坐下來,說:“你瞧大師姐串起戲來,神氣不神氣?”
“神氣。”
“將來你要是扮上台,樊梨花、梁紅玉,滿場跑的龍套都襯你一個,不比秋香和紅娘神氣多了?”
“那是……”賽燕含著眼淚便忍不住要笑,說:“成了角兒,穿花衣裳花裙子,用外國香水兒,就和咱們師娘一樣。”
“可是,人家名角兒是怎麼出脫起來的?”
“練出來的唄!”
“你知道就好,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不說別的,總不能對不住師父師娘,對不住師父師娘,就對不住自己,你說對不對?你的胚子好,好好練吧,將來,我架著你唱!”
“謝謝師哥!”賽燕趕忙說:“我都明白,要是不好好練,也對不住小師哥您!”
賽燕一名話,把羽飛說得笑了,正要開口,鬧鈴便響了,賽燕便翻了個身,在地上一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小師哥!我多咱能上台呢?”
“快了!你今兒八歲了,瞧大師姐,十二歲就上台了。”羽飛低下頭看了看賽燕,“瞧你這一頭的汗!來,我給你擦擦。”
賽燕下巴頦揚著,讓羽飛替自己擦汗,一麵說:“小師哥,要是上了台,下麵看的人起噓,怎麼辦呢?”
“噓?再噓也得唱!師父說過了,該怎麼唱,就怎麼唱,還要唱的絕好,這才能壓住場麵,不然,一台戲非得砸在你一個人身上不可!”
賽燕用兩手亂揉著劉海,直點頭:“小師哥,將來我的第一場戲,真要小師哥您架著我,我還真怕,”
抓著羽飛的手上下直晃,“小師哥,你可不能不管我,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行啊,你是我師妹嘛!”羽飛穿著一件極合身的白府綢練功服,腰裏紮著黑腰帶,雖然才十歲的年紀,可是那眉宇間已有一種出眾的俊逸,笑的時候,雪白一口好牙襯在兩片紅唇裏,象荷花童子。
賽燕一扭頭,卻見餘雙兒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一邊。那餘雙兒見賽燕看見自己,便笑著道:“喲!你們這是唱的哪出呀?遊園驚夢?”
賽燕剛開蒙,還不知道戲目,聽了餘雙兒的話,隻是傻笑,倒是羽飛把一張小臉都羞紅了,從地上站起來便跑,餘雙兒一迭聲的喚“師弟,”羽飛隻是不回頭,早沒入林中去了,餘雙兒便回過身,看著賽燕直笑,笑了一會,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且看後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