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六天(2 / 3)

不過晚餐之後,聆聽他心目中的英雄希拉裏爵士演講,則讓他永生難忘。希拉裏爵士步履蹣跚地走上舞台,平凡得就像是個養蜂人——那正是他以前的工作——而不太像是受英國女皇封爵的名流。爵士稀疏的亂發下是一雙濃眉,還有一口不太整齊的牙齒。這位新西蘭最負盛名的75歲公民肚子微凸,看起來很難再大步登上八千米級別的高峰。但在這場喜馬拉雅狂熱愛好者的集會上,他絕對是人間珍寶。

希拉裏首先放映他在1953年攀登珠峰的幻燈片,那時他是時代的先驅。影像帶著早期柯達膠片特有的不真實的明亮色調,皮膚曬得黝黑、眯著眼的年輕希拉裏,永遠保存在膠片中。希拉裏謙虛地說,當時有不少人可能勝過他和丹增·諾爾蓋,成為首次成功挑戰珠穆朗瑪峰的登山者。“我隻不過是個能力普通但很熱情的登山者,頂多也隻是個願意努力而且堅持夢想有決心的人。”他告訴台下安靜的觀眾:“我是個平凡人,是媒體把我塑造成英雄的。不過這些年我學到一件事,隻要你自己不相信那些關於你的鬼扯,倒也沒什麼壞處。”

珠穆朗瑪峰幻燈片放過之後,希拉裏的目光停留在另一組幻燈片上,那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高大的西方人和瘦小的夏爾巴人一起在尼泊爾興建學校和醫院。其中一張展示了1961年他的第一項慈善計劃,即建立一所有三間教室的學校。照片中的他沒穿上衣、手上拿著鐵錘,正貓步走在房梁上。征服世界屋脊後的四十年間,希拉裏並沒有靠著名聲享福,反而經常回到珠穆朗瑪峰地區,和弟弟瑞克斯一起建造了二十七所學校,十二間診所,還有兩個航空基地——這樣補給品就更容易送達尼泊爾的孔布地區。

摩頓森激動得坐不住了,他跟同桌的賓客致歉後離席,走到大廳後頭,一邊聽著希拉裏的演說一邊來回踱步,心中被兩種急切的渴望拉扯著:既不願錯過爵士講的任何一個字,又想立刻跳上飛機回到科爾飛展開工作。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別人永遠記得我,”摩頓森聽到希拉裏爵士說,“攀登珠穆朗瑪峰已經讓我心滿意足了。但我覺得更有價值的事是在那裏建設學校和診所,那些工作帶給我的快樂遠遠多於在山上留下的足跡。”

摩頓森感覺有人拍他的肩膀——他轉過頭,一位身著黑色裙裝的美麗女子正對著他微笑。她一頭紅色短發,摩頓森覺得很麵熟,卻想不起曾經在哪裏見過。

“我知道葛瑞格這個人,”塔拉·畢夏後來說,“我聽說過他想做的事,而且他笑起來很好看,所以我可以算是故意偷偷接近他。”兩個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從一個話題到另一個共同的興趣,從那一天開始,一直延續至今。

為了不打擾其他聽講的賓客,兩個人的頭靠得很近,在彼此耳邊細語著。

“葛瑞格發誓說我把頭都靠在他肩膀上了,”塔拉說,“我不記得了,不過是有這種可能,因為我深深地被他吸引了。我記得自己一直在盯著他的手看,覺得他的手很大很強壯,讓人很想握住。”

塔拉的父親貝瑞·畢夏是《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他研究了好友埃德蒙·希拉裏爵士提供的照片,選擇好登頂路線,在1963年5月22日登上了珠穆朗瑪峰。畢夏為《國家地理雜誌》雜誌記錄了這趟累死人的攀登過程:“當我們終於登上峰頂,然後頹然倒下,我們會怎麼做?”他寫道,“我們痛哭流淚。所有的壓抑一掃而空,我們像嬰兒般大哭,帶著登上最偉大山峰的狂喜,也帶著漫長攀爬的苦刑終於結束後的解脫。”

不過,他放鬆得太早了。下山時,畢夏差點兒一路滑墜到山對麵的中國西藏。他險些用完氧氣,也險些跌進冰縫,嚴重的凍傷使他不得不由夏爾巴人接力背下山,送到南治巴劄村,再用救援直升機轉送到加德滿都的醫院。遠征任務結束時,畢夏失去了小指第一指節以及所有的腳趾,這場意外讓他對登上珠峰的先驅更加敬佩。

“在醫院的寧靜之中,我思索著此行的教訓:珠穆朗瑪峰是個嚴酷惡劣的巨神,不管誰想挑戰它,都是在向它宣戰。登山者必須用對抗敵人般的戰術,無情地對珠穆朗瑪峰展開攻勢,但在戰爭結束後你還是無法征服這座山,因為不會有真正的勝利者,隻有幸存者。”

貝瑞·畢夏回到位於華盛頓的家,總統肯尼迪在白宮玫瑰園為他和隊員們舉辦了英雄般的歡迎盛會。1968年,畢夏與妻子麗拉、兒子布倫特、女兒塔拉坐上露營車,從阿姆斯特丹一路開到加德滿都。畢夏完成古代商貿路線的博士論文研究後,他們一家搬到尼泊爾西部的久姆拉住了兩年。喬治·夏勒每次到尼泊爾研究瀕危的野生動植物時,總會到他們家做客。

後來畢夏平安遷回華盛頓特區,在那裏擔任美國國家地理研究及探險委員會主席。塔拉還記得他們住在華盛頓時,父親的好友埃德蒙·希拉裏常來做客,兩位登山老將常常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聊著珠峰,然後把租來的一大堆錄像帶看完(兩人都酷愛看西部老片)。1994年,畢夏和妻子又平安搬到蒙大拿州的波茲曼,在地下室建造了全世界最好的私人登山圖書館。

然而畢夏卻沒能平安躲過那場致命的車禍。就在這一年,他攜妻子麗拉開車到舊金山,應邀在美國喜馬拉雅基金會年度募款餐會上做演講。在愛達荷州波卡特洛時,他駕駛的福特“探索者”吉普車以135公裏的時速突然衝出車道,翻滾了四次,撞上沙渠才停了下來。塔拉的母親係了安全帶,隻受了輕傷,畢夏卻因沒係安全帶,頭部受重創而過世。

塔拉·畢夏發現自己在昏暗的宴會廳裏,對這位素不相識的男人講述了整個經過:父親車上載著她幼年的畫作和日記,準備到舊金山時帶給她。途經現場的陌生人把這些四散在高速公路上的珍貴紀念物拾起來,再交還給她。她和弟弟布倫特趕到現場,在路旁的矮樹上掛起經幡,然後把父親生前最愛的孟買琴酒灑在依然血跡斑斑的沙地上。“奇妙的是,我跟葛瑞格講這些事,覺得很輕鬆自在。”塔拉說,“將心事傾訴給葛瑞格聽,是父親過世後我感覺最自在的時候。”

當威尼斯宴會廳的燈光亮起,湯尼·班奈特再度唱起他的招牌歌曲《我的心遺留在舊金山》,摩頓森發現自己的心已被這位剛認識的女子牽動。“塔拉那時一直穿著高跟鞋,我真的不是很喜歡那種鞋,”摩頓森回憶說,“晚宴快結束時,她的腳又累又痛,於是換了雙野戰靴。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整個人都被她迷住了,覺得自己就像初涉情海的小夥子。看見她穿著小巧的黑色裙裝和大大的靴子,我確定她就是我在找的女人。”

他們一起向希拉裏爵士致敬。“遇見塔拉,比和我多年的偶像說話還讓我興奮。”摩頓森把塔拉介紹給吉恩·霍爾尼博士和喬治·麥克考恩後,兩人混在人群裏走出了大廳。

“塔拉知道我沒車,所以主動提議送我回家。”摩頓森說,“其實我已經安排好了搭朋友的便車回家,然後我就假裝沒這事兒,把朋友打發走,爭取多和她相處一會兒。”摩頓森抵達費爾蒙飯店時,還一文不名,孤單寂寞,但當他離開飯店時,不僅有了資金方麵的保證,手裏還牽著他未來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