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的灰色沃爾沃汽車在舊金山金融區穿行,然後融進101號公路上擁擠的車流,跨過海灣大橋。摩頓森娓娓敘說著自己的故事:在非洲摩西的童年,胡椒樹,父親的醫院和母親的學校,克莉絲塔的離去以及父親的逝世。兩人遠離舊金山海灣的黑水,像是被未知的群星召喚一般,直朝奧克蘭山的燈火前進。摩頓森講述著一個個故事,就像搭起一座座橋梁,將兩個人的生命聯結在一起。
車停在了杜得辛思基的公寓門前。“我很想邀你上去,”摩頓森說,“不過那裏頭是個噩夢。”所以他們坐在車上又聊了兩個小時,談巴基斯坦,談他在科爾飛建學校遇到的困難,談塔拉的弟弟布倫特——他正計劃籌組一支珠峰登山隊。
“當時在車上,坐在他旁邊,我心裏有個很清楚的想法。”塔拉·畢夏說,“那時候我們還沒怎麼接觸過,但我心裏有個聲音說,這輩子我都要和這個人在一起。那是一種非常平靜、非常美好的感覺。”
“你介不介意我綁架你?”她說。塔拉的住所是間車庫改裝的套房,位於迷人的奧克蘭洛克威治區。在小套房裏,塔拉倒了兩杯酒,給了摩頓森一個長長的吻。她的西藏小獵犬“紮西”在他們腳下鑽來鑽去,對著陌生的摩頓森亂叫一氣。
“歡迎進入我的生活。”塔拉直起身,注視著摩頓森的雙眼。
“歡迎進入我的內心。”摩頓森回應著,把她擁入自己的懷抱。
第二天是星期四,一大早,兩人把車開回海灣大橋,前往舊金山國際機場。之前摩頓森已經訂了周日飛往巴基斯坦的班機,但兩人在票務櫃台把相戀的故事給票務人員講了一遍,結果成功地把機票往後延了一周,省了一筆更改航班的罰款。
塔拉當時正攻讀加州專業心理研究所的博士學位,打算將來做一名臨床心理學家。由於課程全部修完了,她大部分時間很自由,摩頓森也沒有醫院的值班,所以離開舊金山前兩人幾乎時刻都黏在一起,沉醉在幸福之中。他們開著塔拉的舊沃爾沃車,向南三個小時到了聖塔克魯茲,住進摩頓森親戚在海邊的家裏。
“葛瑞格真的很神奇。”塔拉說,“當我們分享自己和家人生活的時候,彼此都是那麼自在。我之前有過幾段不愉快的感情,和他在一起後才了解到,‘啊,跟一個對路的人在一起原來是這樣的!’”
那個星期天,摩頓森原本該搭的那班飛機準時飛往巴基斯坦,而兩人卻開車沿著回灣區的公路,在一座座黃褐色的山丘間穿行,山丘上是枝葉蔓生的橡樹叢。“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塔拉轉頭看著她身旁的乘客,一個她四天前才認識的男人。
“星期二怎麼樣?”摩頓森說。
9月19日,星期二,摩頓森穿著卡其長褲、象牙色生絲襯衫和一件刺繡背心,同他的未婚妻塔拉·畢夏手牽手,一起走上奧克蘭市政廳的階梯。新娘穿著亞麻運動外套,配一條碎花迷你裙。為了尊重這位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子,配合他的品味,她把高跟鞋留在家裏,穿了雙低跟涼鞋走進結婚禮堂。
“我們原本打算隻拿張結婚證書,等葛瑞格從巴基斯坦回來再邀家人舉辦婚禮。”塔拉說。不過奧克蘭市政廳的結婚登記提供的是全套服務。付過八十三美元後,兩人在一位市政法官的陪伴下走進會議室,站在一個鑲滿白色塑料花的拱形裝飾下,背靠著牆板。法官秘書處的職員瑪格麗特——一位中年拉丁裔婦女,自願擔任結婚證人,整個儀式中她一直感動地落著淚。
在費爾蒙飯店裏耳鬢廝磨的六天後,葛瑞格·摩頓森和塔拉·畢夏立下了婚姻誓約。“當法官念到‘無論富裕或貧窮’那段話時,葛瑞格和我忍不住大笑。”塔拉說,“那個時候我已經看過他合租的房間,他每天晚上得把沙發坐墊搬下來,才能有個軟一點兒的地方放睡袋。聽到法官念那一段時,我心裏正在想兩件事:‘我正嫁給一個連床都沒有的男人’,還有——‘上帝啊,我愛他。’”
這對新婚夫妻打電話給幾位朋友,邀請他們到舊金山一家意大利餐廳一起慶祝,朋友們都被結婚消息嚇了一大跳。摩頓森的朋友詹姆斯·布洛克當時是舊金山纜車的駕駛員,他堅持要小兩口兒在舊金山海岸大街,也就是纜車掉頭回轉的安巴卡得羅跟他碰麵。下班高峰時間,布洛克將兩人領上他那輛擁擠的金紅色纜車,搖起鈴鐺向全車的乘客宣布他們的喜訊。纜車一路叮叮當當響回舊金山金融區,熱情的舊金山市民丟給他們一大堆雪茄、銅板和滿溢的祝福。
到了終點站,布洛克把車門鎖上,贈送新婚小兩口兒一趟私人舊金山之旅,鈴鐺又響了一路。纜車沿著看不見的纜索行駛,爬上了諾伯山,經過費爾蒙飯店,最後到達一條繁華時尚的街上,著名的舊金山美景映入眼簾:雄偉的金門大橋旁,漸落的夕陽親吻著太平洋,將天使島抹上一片粉紅。手挽著妻子,葛瑞格·摩頓森永遠記住了那種叫做幸福的顏色。忽然他發現雙頰有種陌生的酸痛,這才發現六天來,自己幾乎沒有一刻停止過笑。
“當大家聽到我和塔拉是怎麼結婚的,都被嚇著了。”摩頓森說,“但對我來說,跟她認識六天就結婚一點兒也不奇怪。我父母也做過同樣的事,而且他們過得很快樂。對我來說最神奇的是,我竟然能和她相遇,找到了今生注定相守的女子。”
星期天,摩頓森背起背包,把錢包塞進外套的口袋,開車趕赴機場。他把車停在離境區的車道上,卻怎麼也抬不起手來開門。轉過頭,他看見妻子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她跟他想的完全一樣。“我再去試試看,”摩頓森說,“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讓我再改一次。”
結果摩頓森又延了兩次班機,每次都是把行李拎到機場,以防萬一航空公司不讓他改行程。但他實在無須擔心,因為他和塔拉的愛情故事已經成為航空公司票務櫃台流傳的浪漫佳話,票務人員也一再放寬規定,讓摩頓森有更多時間認識新婚妻子。“那是非常特別的兩個星期,可以說是偷來的時間。”摩頓森說,“沒人知道我還在城裏,我們就躲在塔拉的公寓裏,試著彌補相遇前的歲月。”
“最後我終於出來呼吸新鮮空氣,打電話給我母親。”塔拉說,“她那時正在尼泊爾準備登山旅行。”
“當時我正在加德滿都,塔拉給我打電話,一開口就要我先坐下。你永遠不會忘記那樣一個電話。”麗拉·畢夏說,“我女兒翻來覆去地說‘很棒’,不過我聽到的卻是隻有‘六天’。”
“我告訴母親,‘媽,我剛和一個很棒的人結婚了。’她嚇壞了,我明白她其實很擔心,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努力想為我高興。她說:‘好吧,你已經31歲,也吻過不少青蛙了,如果你認為他是你的王子,那麼我也相信他是。’”
他們那輛灰色沃爾沃第四次停在英航離境大廳的車道旁,摩頓森吻別身旁仿佛認識了一輩子的女人,然後拖著背包走到票務櫃台。
“你這次真的要走了嗎?”女票務員開玩笑地問,“你確定自己做的事正確嗎?”
“喔,正確,一點兒沒錯,”摩頓森說著,轉身揮別玻璃窗外也在揮手的妻子。“我從來沒有這麼確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