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一個人去!”哈吉·阿裏責怪摩頓森,“事先也不尋求村莊領袖的款待!就算你再不聽我的話,下麵這句也必須記住:永遠不要再孤身一人在巴基斯坦活動,你答應我!”
“我答應。”摩頓森說。老人們要他信守的沉重承諾,現在又多了一個。
哈吉·阿裏又撕了一塊新的煙草塞進嘴裏,一邊嚼著,一邊沉思。“你下一所學校要蓋在哪裏?”他問道。
“我想到胡歇艾河穀去。”摩頓森說,“拜訪一些村子,然後看看誰……”
“我能不能再給你一個建議?”哈吉·阿裏打斷了他。
“當然。”
“為什麼你不把這件事交給我們?我來開個會,請布勞渡河流域各村的代表參加,看看哪些村莊願意捐地出力蓋學校。這樣的話,你就用不著像隻沒頭緒的烏鴉一樣,在布勞渡河到處亂飛,這裏找找,那裏吃吃。”哈吉·阿裏笑著說。
“不識字的巴爾蒂老人,就這樣又給我這個西方人上了一課,教我怎樣開發他們的‘落後’地區。”摩頓森回憶,“自此之後,製訂任何建校計劃前,我都牢記著哈吉·阿裏的忠告,慢慢擴展範圍。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從一條河穀到另一條河穀,從我們已經建立關係的地方開始,而不是像玩跳房子遊戲一樣,到完全沒有基礎的地方去,比如瓦濟裏斯坦。”
還不到十二月中旬,科爾飛學校裏所有的窗戶都已經裝好了,四間教室也各自安裝了黑板,隻要再把屋頂的波浪形鋁板固定好就算是完工了。鋁板的邊緣十分銳利,如果不固定好,就會被峽穀中的強風吹飛,變成傷人的利刃。摩頓森隨身帶著急救箱,已經治療了好幾位被鋁板劃傷的村民。
有一次,一名工人伊卜拉欣把摩頓森從屋頂上叫下來。看著他急匆匆的神色,摩頓森趕忙在他身上尋找傷口,結果伊卜拉欣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家裏帶。“是我太太,醫生先生。”他緊張地說,“她生孩子的情況不好。”
伊卜拉欣經營著村裏唯一的商店,賣些茶、肥皂、香煙等生活必需品,房間寬敞。在起居室後麵的羊棚裏,伊卜拉欣的妻子蘿奇雅躺在草堆裏,周圍圍著慌亂的家人們和咩咩亂叫的山羊。他們告訴摩頓森,她自從兩天前生下了一個女兒後,一直沒有複原。
“屋裏的惡臭味兒讓人難以忍受。”摩頓森回憶。油燈下,蘿奇雅躺在血跡斑斑的幹草堆上,已經奄奄一息。摩頓森征得伊卜拉欣的同意後,量了她的脈搏,情況令人擔心。“蘿奇雅的臉色慘白,已經沒有了意識。”摩頓森說,“生完孩子後,她的胎盤沒有跟著排出來,隨時可能因為敗血性休克而死亡。”
蘿奇雅的姐姐抱著嬰兒,悲傷地站在一旁,摩頓森這才發現孩子也同樣麵臨著死亡的威脅。家人認為蘿奇雅是中了毒,所以沒讓母親給孩子喂奶。
“喂母乳會刺激子宮收縮,幫助胎盤排出。”摩頓森說,“所以我堅持讓母親喂奶,還給她打了一針抗生素預防休克。”一整天下來,雖然孩子的體力開始恢複,狀況好轉,但蘿奇雅仍然躺在稻草上,隨著意識的慢慢恢複而痛苦地呻吟著。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摩頓森說,“但是我很擔心伊卜拉欣的反應。”摩頓森把伊卜拉欣拉到一旁。伊卜拉欣是科爾飛村與外麵世界接觸最多的人之一,他留著長發,臉也刮得很幹淨,這都是模仿那些雇他做協作的登山者;不過,他畢竟是個巴爾蒂人。摩頓森小聲解釋,自己必須把手伸到他妻子體內,把那些讓她生病的東西清出來。
伊卜拉欣拍了拍摩頓森的肩膀,請他不要顧慮,做他認為必須做的事。於是,伊卜拉欣提著煤油燈,摩頓森用熱水洗過手,就把手伸進蘿奇雅的子宮裏,把剝落的胎盤拉了出來。
第二天,摩頓森從學校屋頂上看見蘿奇雅已經出門了,懷裏抱著健康的女嬰,溫柔地輕輕呢喃。“我很高興自己能幫助伊卜拉欣的家人。”摩頓森說,“對一個巴爾蒂人來說,要讓一個外國人、一個異教徒,和自己的妻子發生這麼私密的接觸,需要相當深的信任。我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讓他們這麼信任我。”
從那天開始,每當摩頓森路過,村裏的婦女們都會伸手在空中畫圈,表達對他的祝福。
1996年12月10日,葛瑞格·摩頓森同塔瓦哈、侯賽因和幫忙蓋學校的村民們一起,蹲在科爾飛學校的屋頂上,敲進了最後一根釘子。那一季的初雪飄落在他凍紅的粗糙的手上。
站在院子裏的哈吉·阿裏開心地看著大家的成就。“我請求全能的安拉讓雪晚一點兒來,等你們完工後再來。”他笑著說,“智慧無限的安拉聽見了我們的祈禱。現在下來喝些茶吧!”
那天晚上,在屋子中央的大廳裏,哈吉·阿裏打開上鎖的櫥櫃,把摩頓森的水平儀、鉛垂線和筆記本還給他,還加上一本賬簿。摩頓森翻著賬簿,驚訝地發現裏麵整齊地記載著所有費用,一頁又一頁,讓他可以驕傲地拿給霍爾尼看。
“村裏仔細記載了花在學校上的每一塊盧比,把每塊磚、每根釘子、每條木板的費用,以及付給工人的每一筆薪資,全都寫得清清楚楚。他們用的是英國殖民時期的舊式記賬方式。”摩頓森說,“他們做賬比我做的好太多了。”
吉普車沿著布勞渡河穀,穿越暴風雪,朝著斯卡都、伊斯蘭堡和摩頓森家鄉的方向艱難行駛。喀喇昆侖山脈的冬天已經來了。年長的司機一隻眼睛患有白內障,因為沒有雨刷,他每隔幾分鍾就得下車清理擋風玻璃上的冰霜。道路在高高的岩架上蜿蜒盤曲,周圍都是茫茫的雪霧,看不見下麵深深的河穀。每次司機放開方向盤,高舉雙手祈禱安拉讓他們挨過這場暴風雪,乘客們都隻能抱在一起尋求慰藉。
側風的時速高達八十公裏,卷起的雪片完全遮擋住了視線。摩頓森的大手緊握著方向盤,努力不讓沃爾沃汽車拐出路麵。從波茲曼開往霍爾尼就醫的愛達荷海利鎮醫院,原本不到七個小時的路程。他們是在十二個小時之前出發的,那時候波茲曼的樹梢上隻掛了零星的雪花。而此時已是晚上十點鍾了,在狂暴的風雪中,他們距離目的地還有一百多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