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歎的臥室布置得潔淨、雅致。從這裏隱約可以聽到遠方的海潮聲。歎歎坐在書桌前,靜靜地托腮發呆。有人敲門,門開處劉棟走進來:“毛老師,是我,劉棟”。關門後,他處於暗影中。歎歎順手打開台燈,他的側影和劉棟的正麵頓時籠罩在溫暖的淡黃色光線中。劉棟邀請道:“老師,走呀,去看電影。”歎歎遲疑了一下,問:“幾點鍾開演?”劉棟:“七點一刻。”歎歎:“還有一個多小時,你吃飯了嗎?”劉棟:“還沒。”歎歎:“我做兩碗麵,一起吃好嗎?”劉棟:“當然好,我最喜歡吃老師作的方便麵打荷包蛋啦。”歎歎:“喏,你去打壺開水。”他把暖瓶中的水全部傾入一隻大電熱杯中,然後把暖瓶遞給劉棟。
昏黃的燈光從敞開的門外射進來。開水房內,李建和兩位30歲左右的女教師排在唯一的水籠頭前,等待打開水。劉棟走進來。李建看他一眼,又轉過頭去。劉棟:“李老師,您好!”李建愛理不理地“嗯”了一聲。一個女教師回頭問:“劉棟,給誰打開水呀?”劉棟:“毛老師。”女教師:“快成勤務員啦。天天來教工宿舍,天天打開水,毛教師也不怕誤了你的功課?”劉棟:“毛老師給我個別輔導。”女教師提著灌滿水的暖瓶走到劉棟身邊,盯著劉棟的臉說:“嗬,小夥子,挺英俊的嘛!十幾啦?”劉棟:“十七。”另一個女教師說:“正當青春期嘛。”說完,她們曖昧地笑著,離去。劉棟把水瓶放到水籠頭下,將水籠頭打開,水柱立即流入瓶內。
客廳中,王川與楊麗婉邊看電視邊說著話。楊麗婉:“這孩子,這麼晚了還不回來,都快考大學啦,忽然心神不定起來,是不是鬧早戀啦?”王川:“隨他去吧,不是學校準備保送他上重點大學嗎,你還操什麼心?”楊麗婉:“我看他心裏怪難受的,替他著急。這個年紀,最容易為不明不白的女孩子失魂落魄啦!”王川轉過頭,笑著說:“你是說,當年在中學裏我是為你這麼個不明不白的女孩所蒙蔽啦?”門開處,王一鳴走進來,他低著頭,穿過客廳走向通往內室的門。楊麗婉喚住他:“小鳴,回來啦?來,坐這兒來,媽媽有話問你!”王一鳴走過去,坐到她身旁的沙發上。楊麗婉:“小鳴,你這一學期可不如從前用功,老是心神恍惚的樣。是不是新老師教得不好?”王一鳴:“媽,新老師教得特別好。我的作文還得了最高分呐。誰心神恍惚啦?”楊麗婉:“你經常晚上一個人出去散步,好晚才歸,回來後就在日記本上寫字,寫到很晚,也不見你溫習課本。”王一鳴:“課本上的我早會啦!媽,你看我的日記啦!”他有些慌亂地問楊麗婉。楊麗婉:“媽沒看。不過,我和你爸爸都猜你是鬧初戀了。以前有女孩找你,你不是都拒絕了嗎?即使談戀愛,也得上了大學以後再說,對不?現在前程未定,可不能為一個小黃毛丫頭耽誤了前程。像我和王川,當年就是因為早戀,都沒考上大學,上了個中專才落到霞島這塊小地方。”王川:“對,兒子,這可是個教訓!要不是你媽整天纏著我,憑爸爸的能力,準在北京工作,怎麼會被困島上嘛!”楊麗婉嗔怪道:“去,沒正經兒!”王一鳴:“媽,我都知道了,我要去寫作業了。”說完,他起身,進入內室。楊麗婉望著他和被他關上的門。
海濤在李建和歎歎身邊動蕩。兩人走走停停。李建:“聽說毛教師再次遞交了一份抗議書,指責我體罰學生,侵犯人權。”歎歎:“沒錯兒,我曾通知過你。”李建:“我沒想到你這麼固執已見。第一次你的上訴不是被駁回了嗎?”他有幾分得意。歎歎:“對呀,但我可以第二上訴呀!”李建:“當然,這是你的權利。我隻是想同你談談,你以為在扮演一個正義、崇高、學生保護神的形象。可換個角度看,效果完全不同。”歎歎:“我不關心我的形象,更不關心那一形象引起的所謂效果。我隻做我必須做的和不能不做的。”李建:“你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你冥頑不化的優越感和由此出發的莽撞。”歎歎:“什麼?”他停下來。李建繼續走,沒說什麼。歎歎跟上來,說:“你說我有優越感?”李建:“對,來自精神生活的,不可救藥。”歎歎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麼哲學。不過,我意識不到呐。”李建:“不談這些了。我找你,隻是想正式告訴你,我迎接你的挑戰:劉棟這學期體育課成績,零分。下學期,依然零分——隻要是由我擔任體育課。”說完,他轉身離去。
歎歎輕輕走到門前,遲凝地掏出鑰匙。正欲開門,黑暗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毛老師,是我,王一鳴。”歎歎打開門,打開燈,請王一鳴入室。歎歎把門關上,剛剛脫下風衣,就被王一鳴猛地抱住他。他微微有些驚奇,用手搔了搔他的頭發,探詢地望著他的雙眼。王一鳴緊緊地擁抱著他,把頭伏在他的胸前,貪戀地呼吸著他身體的氣息。歎歎摘下手套,用雙手抱了抱王一鳴,輕鬆地笑著說:“你可是第一次來我的宿舍呐。坐下吧,我給你煮一杯咖啡,怎麼樣?”王一鳴乖乖地放鬆擁抱,慢慢走到椅子邊坐下。歎歎掛好風衣,點燃台燈,側頭對王一鳴說:“嗬,我們英俊的大班長,把外衣脫掉吧。”王一鳴乖乖脫掉茄克,露出裏麵的大花羊毛衫。他心神恍惚地將茄克掛到衣架上,回到原位拘謹地坐好。歎歎熟練地插好電熱咖啡杯,從小冰箱裏取出一袋鮮奶,剪開口,半傾入杯中。他問:“想聽音樂嗎?”王一鳴遠遠地孤坐著,搖搖頭。王一鳴:“老師,你不會去報告學校,不會把我剛才擁抱您的事同別人講吧?”歎歎凝視王一鳴。片刻,他問:“難道你後悔擁抱過我嗎?”王一鳴著急地站起來,連連擺手:“不,不是這個……老師,對不起!”歎歎:“你擁抱了我,我很高興呀,而且難忘。說什麼
‘對不起’、‘報告’之類的話,讓我好吃驚。你的心理有些不對頭的地方。”王一鳴:“您,您不害怕擁抱,而且它來自一個同性?”歎歎說:“如果連擁抱都恐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不恐懼呢?對啦,過一段時間,我們開一個主題班會,題目就叫《關於初戀》,你看怎麼樣?”
王一鳴:“好嗬!不過……”歎歎把煮好的咖啡端到王一鳴麵前。王一鳴:“不過,學校能允許嗎?”歎歎:“隻是我們班的班會,與學校沒關係呀。你說,大家會有興趣嗎?”王一鳴很肯定地說:“會熱烈呐!不過,也會很害羞。”他的熱情已被煥發出來。他端起杯,喝了一口,咖啡有些苦,他忍著,盡量不表現出被苦到的樣子。劉棟推門進來,一身歌星打扮,額發故意弄得很零亂。他邊脫風衣邊說:“老師,我同爸爸吵翻了,來您這兒避難。”他看到王一鳴,說:“你也在這兒,稀客。”王一鳴坐立不安地“嘿”了一聲。歎歎:“好嗬,歡迎歐洲難民。不過,這一次輪到你睡沙發了吧。”劉棟:“當然。”王一鳴觀察著兩人的言行。歎歎:“你那個廠長爸爸又打你了吧?明天我去找他談談。”劉棟:“還不是一個女的惹的!她又去我家找我,我不在,她竟傻兮兮地留下一大束鮮花兒,說是我送我的中秋禮物。我老爸革命40年,從沒有少女獻過花兒。我才上高三,就這麼風起雲湧,他能不揍我?”王一鳴站起身,說:“老師,天晚了,我該走了,您休息吧。”他從衣架上取下外衣。歎歎起身相送。
天空,大海,積雪的海岸,幾乎隻有黑白灰三色。海浪拍擊著海岸,不時掀起浪花。一列海軍戰士排著整齊的縱隊在岸邊跑步,步伐整齊一致。他們跑過之後,王一鳴出現在岸邊。他穿著乳白色短羽絨大衣、牛仔褲,紮著一條黑白格圍脖,沒戴帽子,在海邊踱來踱去。毛歎歎穿著一件火紅色的過膝羽絨大衣,白色高幫旅遊鞋,高高興興地向王一鳴跑過來。跑到王一鳴身邊,把左臂插到他的臂彎裏,說:“星期天的早晨真美好!”王一鳴喜笑顏開地說:“老師,我帶你到一個絕對神秘的地方去!”毛歎歎:“說好嘍,不許令我失望!”王一鳴:“一定!”
王一鳴在前,毛歎歎在後,二人在礁群中跳來跳去。王一鳴找到一塊平坦的礁石,爬上去,然後拉毛歎歎上來。二人坐好,瞭望著大海。毛歎歎:“你真像個魯賓遜,這個島上沒有你不知道地方!真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哦!”尾句,他故意說得很嗲。王一鳴:“小的時候很淘氣,整天漫島子轉遊。上小學時,有一次我同劉棟、柏良還有另一個小夥伴跑到這兒來玩,脫光了裸遊。海水很藍很靜,漲潮時把我們的衣服漂走我們都不知道。”毛歎歎:“後來呢?怎麼回的家?”王一鳴:“等天深夜,家家戶戶都熄燈睡覺時我們才衝鋒一般向家裏跑。第二天,劉棟上學時告訴我,他特別慘,他還沒衝回家,正遇上家人和鄰居打著手電筒出來找,他完全暴露無遺!”說完,他笑起來。毛歎歎笑起起,說:“好,明天見到他,我得羞羞他!”王一鳴:“毛老師,還記得你剛來海島的那一天嗎?”歎歎點點頭。王一鳴:“那天,學校派我和李老師去迎接你,我和李老師都發現你了,但李老師不讓我去迎接。”歎歎頗感興趣:“為什麼?”王一鳴:“當時我也莫名其妙。後來他罰站劉棟他們,你好像找他談過話。他才告訴我,說你特別像他戀愛過的戀人。”
一簇簇的篝火映在海麵上。海與夜深不可測,鄰岸燈光閃閃爍爍。高三一班長長的舞隊,緩緩地繞著篝火在舞動。他們在唱著英文歌曲《我們航行》。以歎歎為首,舞眾們一個連一個地抱著前邊的人的腰,邊唱邊舞。緊抱著歎歎的腰的是王一鳴,他之後是劉棟,劉棟之後是柏良,柏良之後是史麗珍。趙南和羅燕也排在其中。眾人神情專注而深長,他們遙望著大海和夜空深處,沉靜地舞蹈著。舞隊緩緩穿過一堆篝火,成“S”型舞向另一堆篝火。
歎歎在伏案寫信:“親愛的媽媽、親愛的爸爸,新年的第一封信寫給你們,讓它帶去我嶄新的思念的嶄新的新年祝福!我知道,此時此刻,你們也在等待黎明——新年的第一個黎明,像我小的時候一樣。爸爸還是那樣等不到天明就會先酣暢地睡上十分鍾,然後醒來,絕不承認曾睡過吧?”敲門聲響起。他衝窗外問:“誰呀?”門外隱約的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歎歎:“過新年了,你別嚇唬我!你是誰?是不是劉棟?是王一鳴?快回答我,不然我生氣了,永遠永遠不理睬你?”門外傳來粗重的聲音:“是我,李建,新年快樂!”歎歎問候道:“哦,是你,新年好!”歎歎打開門。李建右手揣在大衣杯裏,很瀟灑地走進來,說:“毛歎歎,新年好!”說著,他從懷裏變魔術般“變”出兩枝鮮紅的玫瑰。他把鮮花雙手捧至歎歎胸前。歎歎邊接鮮花邊說:“謝謝新年祝福!”李建很瀟灑地在室內走了個來回,趁歎歎將花枝插往瓶中時,信手拈起歎歎床上的一條白色內褲,看也沒看,從容地揣進大衣口袋。毛歎歎在插入花瓶中的花朵上嗅了嗅,高興地說:“謝謝!”李建踱至門口,轉過身衝歎歎說:“不過,請你別誤會,這是兩枝紅玫瑰,不是一枝!good-bye!”他沒等歎歎反應過來,已轉身開門,很帥地走到門外,轉回身向歎歎灑脫地一揮手,含笑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