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關於初戀(2)(3 / 3)

劉棟將挽在肘部的大衣隨手向桌上一丟,坐下來。馬副校長盯著他。王幹事剛欲開口,馬副校長轉動一下右手,說:“我來同他談。”他轉向劉棟,審視著。劉棟揚著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馬副校長:“派出所上午來人調查劉紅的死因。既然是自殺,似乎沒有其他人的什麼責任。但是,如果認真追究起來,恐怕你就不是在這裏同我談話了。你嘛,被有些老師視為落後生,但我可不一定也那麼看。我們找你了解情況,隻是為了澄清事實,以便向家長、向教育局、向社會交待。在這個問題上,你是關鍵人物,我們希望你能竭誠配合,好嗎?”劉棟顯然已被對方的態度所影響,不再抱敵對狀態。他點點頭。馬副校長:“對不起,因為事關人命,不得不觸及你的個人隱私,請不必介意。先問一個問題,聽說你有時或經常同父親吵翻,不在家裏睡。這種時候,你睡哪裏呢?”劉棟:“去趙南家。”馬副校長:“隻睡過趙南家麼?是不是也去找過毛歎歎同誌,他是你的班主任?”劉棟:“去過。”馬副校長:“對了,有人看見你深夜起來打開水,一定是留宿過吧。”劉棟爭辯道:“留宿是留宿過,但沒有深夜打過開水呀!深夜開水房早鎖門啦!”

馬副校長笑了一笑,說:“那無關緊要。我去過毛老師的房間,隻有一張單人床,你來後,怎麼睡呢?”劉棟笑了一下:“第一次我睡床,第二次我睡沙發,這樣輪換著。總占床,不好意思。”馬副校長:“這樣,有過幾次呢?”劉棟:“四五次吧,前不久,毛老師找我爸談過一次,表揚我學習有進步,我爸再沒罵我,我就一直在家住。”馬副校長:“在外留宿,家長知道嗎?我的意思,知道住誰家嗎?”劉棟:“媽媽知道,爸爸不知道。”馬副校長:“你媽媽同意你住老師那兒。”劉棟:“當然啦。住老師家又安全又會學好,也最放心了。”馬副校長:“不過,她知道毛老師多大嗎?”劉棟遲凝一下,說:“大概不知道。她總認為老師都挺‘老’的吧。”馬副校長:“你們住在一起,不危險嗎?有沒有過越軌的行為?聽說,毛老師是個同性戀者。”劉棟覺得中了圈套,馬上以敵視的態度說:“對不起,校長,您問得太失禮了。我是毛老師的學生,毛教師是我的老師,不許汙蔑我們的關係!”馬副校長冷笑一下,說:“你們的關係到底如何,到醫院一查就清楚。小王,明天帶他到醫院去查一查,看他還是不是童男,開個證明回來。”王幹事小聲提醒道:“校長,處男沒有處男膜兒,沒法兒查。”馬副校長:“好吧,算了,反正你承認你們同居過四五次對不?小王,等會兒給他看看談話記錄,請他簽個字。”王幹事:“嗯。”他起身走到劉棟身邊,把談話記錄遞給他。

光禿禿的樹幹和樹枝,在遠處的燈影和西天的最後一抹亮色中顯得很清冷。劉棟和王一鳴漫步於林間。他們停在一處可以望海的地方。大海正在退潮。劉棟:“她有可能就是從這兒跳下去的。”王一鳴沉默了一會兒,說:“當時我如果矢口否認就好了。”過了一會兒,劉棟說:“冬天的海水多冷嗬!”又過了一會兒,王一鳴說:“都是一瞬間的事,其實很簡單。”二人久久地望著大海。王一鳴:“毛老師被軟禁起來了,還聽說要處分他,我們得開始營救他啦!”劉棟:“我已有個主意,隻要看我爸肯不肯出麵啦。”

歎歎在一位中年教師的陪伴下,靜靜地向小會議室方向走來。有人遇到他們,不禁側首而視。歎歎穿著一件短小的黑皮夾克,肥大的牛仔褲,高腰皮鞋,額頭顯露出來後,臉型似乎因此而有所變化。他神情靜穆,少去了素有的歡快,給人一種成熟的力量感。小會議室的門打開,走出李建。二人迎麵走著,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雙雙站定。李建衝歎歎詭譎地一笑,然後邁步,與他擦肩而過。

歎歎麵前的桌上放著一杯茶。馬副校長示意,中年教師輕輕走出門,並把門小心地關好。馬副校長一反常態,笑吟吟地開口:“對不起,毛老師,這幾天讓你委屈了。招待所夥食怎麼樣,還可以吧?你的檢查材料我們都仔細研究過了。最近幾天我們經過多方調查,對事實真相也有了確鑿證據和了解。與公安機關協商,劉紅家長沒有提出起訴,此事不作法律案件處理。這也是我們學校和你個人的萬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歎歎靜靜地望著對方。馬副校長:“但是,行政處分是免不了的。從現在的調查所得的事實看,校委會一致認為,作為一名同性戀者,你在班上引起不應有的性傾向混亂,使某些男生意亂情迷。為此,你已不再適合擔當人民教師。你的課和班主任工作我們已委托管棒棒老師暫時代理。我知道你對這個班感情很深,也許一時難於割舍。

好在也並不是對每一名學生都那麽深情。現在有幾個問題我們需要進一步核實一下,因為你的書麵材料中沒有涉及到。”陽光從窗子射進來,很平和。馬副校長:“你在班會上講過你的第一次性體驗,對嗎?”歎歎靜靜地:“我講了我第一次對同性朦朧的性意識以及它與初戀體驗的聯係。”馬副校長:“王幹事,你記仔細些!把錄音機打開了沒有?”桌上的小錄音機在轉動。王幹事:“在記,錄上了。”馬副校長與毛歎歎的談話仍在繼續。馬副校長:“班會上都有什麼人響應你的號召,正麵支持你對初戀的看法?史麗珍是一個,王一鳴是一個,趙南是一個,劉棟當然少不了,對不對?他們都會得到相應的處分。”歎歎:“班會旨在客觀地、嚴肅地、學術性地討論初戀問題。我沒有號召什麼,也就談不上什麼響應。”馬副校長:“你借給劉棟色情小說了嗎?”歎歎:“沒有。”馬副校長:“一個外國作家寫的什麼書,肯定借過他吧?”歎歎:“對不起,校長先生,那不是色情小說,是精神分析論著。”馬副校長:“是他向你借,還是你主動借給他?”歎歎:“我主動。”馬副校長:“他中毒了,

你知道嗎?”他笑了下:“劉棟在你的宿舍裏住過四個晚上,一次是10月3日,一次是10月8日,一次是11月20日,一次是12月23日,他已供認不諱。你們之間有沒有性關係,誰主動?”馬副校長和王幹事的臉。歎歎:“沒有這樣的事,劉棟從未在宿舍裏留宿過,更談不上性關係。”他的聲音極端鎮靜。馬副校長意外地挑起雙眉:“劉棟的材料裏可都寫了。你不必不好意思。”歎歎沉默而平和地望著對方。馬副校長:“好吧,你不承認。下一個問題。你同王一鳴跳貼麵舞,挑逗過他,對不對?在聖誕節和元旦晚上,共跳8支曲子,無論快慢節奏,都是貼麵?”歎歎:“沒有。”他的眼中有淚光一閃,但馬上消失了。馬副校長:“你是否約李建老師元旦深夜去你的住處,並誘惑了他,與他發生了關係?”歎歎吃驚過後,淚水湧上眼眶,又被他強咽下去。他咬著下唇,沒說話。馬副校長:“……這個你無法否認了吧?李建老師送你的兩枝紅玫瑰還插在你的花瓶兒裏。請看看這個!”他從身旁的書包裏信手拈出一條白色內褲。

“這是你的吧?你看看,上麵有你和李建混和的精液。李建老師已供認不諱。”他把內褲提著放到桌麵上。歎歎深深地低下頭。內褲在桌上顯得很刺眼。馬副校長:“這是李老師的揭發材料。同時,他已宣布辭職,人證物證俱在,你該承認了吧?”他揚揚手中幾頁16開稿紙。馬副校長:“你的書麵材料中表示,劉紅自殺的間接原因和責任由你一人承擔。這種態度很令人佩服。不過,王一鳴散布劉紅向他提出約會的消息,劉棟對劉紅直接進行人格侮辱,這些責任是你包攬不了的。他們必須受到相應的處分。我問你,劉棟是不是故意傷害女同學呢?”歎歎:“不是。”馬副校長:“為什麼?”歎歎:“劉紅受到傷害,是受自己的傷害,她不敢麵對自己的感情生活,視感情為罪過,當這種感情沒有被對方接受的時候。‘關於初戀’這個班會,開得太晚了。”馬副校長拍案而起:“難道,劉紅的死也引不起你的同情嗎?她即便自殺,也逃不過你們的誹謗嗎?”他很動感情,手氣得直發抖。歎歎靜靜轉向馬副校長,說:“假如現在我去自殺呢?因為你們的審問傷害了我,你會作何感想?”馬副校長:“那,那是畏罪自殺,性質不同。”毛歎歎笑起來,很冷的那種笑。馬副校長:“毛歎歎同誌,今天就談到這裏,你還有什麼要求嗎?”歎歎沉默不語。馬副校長:“那麼,你就先回宿舍,等候處理結果,也整理整理行李。你看,好嗎?”歎歎:“我隻有一個請求。能把它還給我嗎?”他用目光指著桌上的內褲。王幹事:“這是物證,不行!”馬副校長冷笑著,說:“好,我作主,可以給你。反正錯誤他已承認了嘛。”歎歎站起,走到桌前,用雙手拿起內褲,莊嚴地將它戴在頭上,如同在戴一頂禮帽。他緩緩地向門口走。門好似很遠很遠,怎麼走也達不到。

室內物品已收拾一空。床上放著一隻打開的旅行箱。毛歎歎把扔在床上的幾件衣服仔細地疊好,放進箱中。最後,他將那條白色三角內褲鋪展在上麵,蓋好箱蓋。他提著旅行箱,將它放到門口,然後環視一下房間,把目光停在寫字桌上。桌上擺放著一摞16開的學生作文本。他走近來,把本子擺整齊。

操場上有一個男生在踢足球。校園顯得很空曠。甬道上沒有行人。一輛人力三輪車駛上甬道,車棚中坐著毛歎歎,他的腳下是那隻旅行皮箱。人力車駛近校門。王師傅在窗內朝車上的毛歎歎怪笑著,打開電動門。人力車一息不停地駛出門外。

一艘客輪停泊在岸邊。岸上的人不多。不時有人登上舷梯,把手中的船票給檢票員驗看。毛歎歎背著雙肩背挎包,從站在岸上的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身邊走過,拐向舷梯。踏上舷梯的那一刻,他回過頭來,四望一下海岸和海島,然後轉身踏上舷梯。他來到前甲板上,向岸上眺望。海風吹拂著他的頭發。岸上,李建穿著很耀眼的白色滑雪服,頭戴一頂白色毛線運動帽,足登白色高幫運動鞋,手裏舉著接毛歎歎時曾用過的小紅旗。風把旗子吹展開來,上麵的白字清楚可見:“相見時難別亦難。”一聲汽笛,輪船收起舷梯,緩緩地啟航了。毛歎歎孤伶伶地立在甲板上,任冷風吹打著身體。海天蒼茫中,船已調好方向,加速向遠方駛去。岸上,李建把手中的小旗向高處揮了又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