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日月昭昭佩光華(2 / 2)

我看他確擔得起風神俊朗四字,然蕭氏皇族的男子長的大多好看,意料之中也覺無甚稀奇。唯這通體的氣質卻隱隱傳達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雖說年紀輕輕,高位者的不怒自威之勢不說具備十成,卻已有了八九成。同其它我見過的、喜好玄言清談的皇子們大大不同,他們神貌中因之自然而然帶了幾分清俊閑遠,單看長相便已令人心曠神怡,這位氣勢更甚容貌,更是不同了。

曲終舞畢,我被順理成章的邀到席宴中間,老爹侍立在側衝我直咧嘴,想來這一舞的效果頗令他老人家滿意。我大致往人群中一掃,未見哥哥,心中疑惑,加之方才舞的太過盡興,貼身錦緞內香汗淋漓,更覺繁複礙事,此時周圍賓客的眼光卻一直膠灼在我身上,我口中幹渴,不禁生了幾分膩煩。正巧這湘東王衝我舉杯一笑,遂借著見禮的機會,把酒盅藏在寬大的水袖後,急急飲了一口。未想今年新製的桃花釀,入口雖綿軟順滑,勁兒卻不小。我一口灌的猛了些,那香氣至喉頭便一陣炸逸開來,酒勁往上一躥,連帶眼眶周圍瞬時都紅了。

這邊未待我定神整儀,高坐上的湘東王不知何時下了高塌,堪堪正立在我麵前,他身上酒的沉香混著桃花的幽香,似有若無,無端的讓人有些昏昏沉沉。他本又生的高大,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光潔的下巴,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窩處形成一片忽明忽暗的陰影,神情卻實難看得通透。

他的聲音自頭頂飄飄忽忽傳來,溫潤中夾帶幾絲柔柔的慵懶:小王昔聞曹子建作《洛神賦》有“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今日有幸得見,傾城之珍亦難並論。願自奏一曲《鳳求凰》,以回贈小姐。

此語一出,眾皆嘩然。世人都傳湘東王於琴曲上頗有造詣,但因常年習武帶兵,加之身份地位的緣故,從不在公宴場合演奏。且《鳳求凰》此曲在演奏中對指法的要求頗高,即使是專業教坊中亦少有人習得全曲,遑論廣泛為人所知。

不待眾人回神,早有侍從殷切捧上綠綺琴,我目瞪口呆看著他施施然席地而坐,廣袖一揮,琴音流轉,繼而十指翻飛,交相變幻,眼花繚亂。

至此我這才有機會細細觀察這大名鼎鼎的湘東王,本應退避三尺,方顯恭謹。但心中實在好奇的緊,既然他都不拘禮數,下了高台,我何不直接跪立在側,好整以暇看個清楚。

他大概覺察到我探究的目光,抬頭衝我淡淡一笑,嘴角上揚的弧度謙和有節,麵上雖是一派的春光和煦,但那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右側的瞳仁中仍是一汪深不可測的漆黑,隻在看向我的一瞬,那莫測之意便幻化作了融融春水、晴光瀲灩。我記得哥哥曾說,樂為心聲,為情而造樂,雖質樸亦婉轉可循;為樂而造情,雖技法高妙,亦不足道載。我這邊豎直了耳朵細細留心,曲調無論是哀婉低回,如泣如訴;抑或高亢激越,直衝雲霄,他彈奏時都維持著靜如止水的沉斂狀態,看來是心思又在別處。當年司馬大夫大庭廣眾下彈奏此曲,情挑卓文君,時之眾人皆道宴席助興,唯文君一人了悟曲中深意,繼而兩人偷偷夜奔,終成佳偶;如今這王爺偏偏選擇此曲,表麵上看是傳情達意,卻與曲中心意天差地別,隻不知意指在何。

思及此,我眉頭不禁跳了一跳,又往四周掃了一圈,這回眼風總算瞄到哥哥,哥哥也正向我看來,微不可察衝我搖了搖頭,我心下一定,是了,這位王爺盡做台麵文章,內心恐怕四平八穩、八風不驚,看來父親這招美人計對他毫無作用,真個是深藏不露。不過這樣的人物倒肯順坡下驢,當眾毫不避諱的奏這麼一首人盡皆知且難度極高的情曲,必是有深意的。

之後我回想起這事,大體可歸於一個心思難言的“緣”字,可惜“緣”後麵的“份”字卻著實是事在人為、千回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