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效梨園傑,死當楚劇魂(2 / 3)

1988年,親生父親去世的那天,她正在為一台重要的晚會緊鑼密鼓準備著。長途電話打到排練場,驚聞惡耗。她隻得狠心地請了假,匆匆忙忙地趕去看了一眼,又匆匆忙忙地趕回排練場了。

誠然,很多好心人感歎地說,這‘舍’的也太大、太多!太難以承受了啊……

每當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無論她遠在天涯海角的演出,還是在挑燈夜戰的排練場;也不管是在政協禮堂開會,還是在醫院就診。她都積極行動,親臨靈堂哭拜、守靈、送葬。偶得空閑,或背背台詞或寫寫人物自傳或看看政協參政的發言稿。對親屬也不分親疏厚薄,彼此遠近,一視同仁。傾其所有,盡己所能,妥善地安頓後事,本能地恪守孝道。不為別的,隻為踐行自已曾經的承諾:

“感恩並善待每一個親人”。

誠然,有很多好心人感歎地說,那‘得’能值幾何!?但巧珍毫不計較,不,她是沒有時間計較。

天哪!天哪!災難有完沒完?答:沒完!

三、

其實,巧珍更深的痛苦不僅僅是父母,也不僅僅是丈夫,更不僅僅是兩家老人,而是她日夜巴心巴肝、牽腸掛肚的寶貝大兒子──李可!

1970年,身懷六甲的巧珍,曾聽醫生“先兆流產”的警告。但為了工作,一切演出照常。仍然翻山越嶺,送戲下鄉,人送雅號“帶球走”,導致胎兒發育不全,患上先天性心髒病。也許是蒼天默佑,寶貝兒子終於僥幸平安降生,取名李可。小寶寶圓圓臉,大大眼,白白皙皙,十分漂亮可愛。但哭聲微弱,命若遊絲。疲憊不堪但亢奮異常的小母親破顏一笑,笑得甜,也笑得苦,更笑出了辛酸淚。

此時,“文革”在文藝界如火如荼進行到“鬥、批、改”階段,廣大革命文藝戰士無不雷厲風行地響應。試想,誰不都擔心自已被“鬥、批、走”了呢?故爾,人人拋家別子,鬥誌昂揚地在軍代表的指揮下,浩浩蕩蕩地趕赴蘄春縣山區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說實話,按她的特殊情況,本來沒強行規定非去不可,但是她為了“自覺改造世界觀”,夫妻雙雙主動遞上申請書,表紅心,緊跟黨走不動搖。臨行那天,巧珍卻又依依不舍,上路了還一步三回頭,似乎眺望漢口瑞祥路那剛出世三月的兒子,仿佛那雙瘦骨嶙峋的小手拖住她的腳,撕去了她心的一半,鮮血黯然流淌,流淌。

半年後,人說,她像男人似的出工,臉曬黑了,心煉紅了。一天晚上,在一個中學校舍昏暗的燈光下。當她伏在凳子上正想鼓足勇氣向黨寫思想彙報的時刻,突然不停的肉撤眼跳,這不祥之兆,使她想到兒時妹妹病危的情景,不寒而栗。俗話說,母子連心啊!頓時預感孩子生出意外。一夜輾轉反側,通宵無眠。翌日,果不其然接到一封“李可病危”的加急電報,不禁大驚失色,心急如焚,直得趕忙請假,趕忙乘長途汽車地趕回武漢,趕忙發瘋般地奔到那個掛著血紅十字的地方。但一切都晚了!被告之:孩子高燒不退,加上先天性的心髒病,嚴重地損傷大腦,即令百般救治,也會成半癡呆的低能兒。她一聽暈倒了,心碎了。她無助地望著木然而又蒼白羸弱的李可,把他緊緊抱在懷裏。臉挨臉、心貼心、痛心疾首、痛哭失聲地喃喃道:“可兒,媽媽有罪,有罪啊!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真的,不是媽不愛我兒,你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媽的命根子,哪有不疼不愛的?但是,媽還有更大的命根子啊!可兒可兒,媽疼你愛你,但是嗬,媽不能不疼工作,不能不愛事業,是吧?我吃人民的飯,穿人民的衣,得為人民演好戲呀,對不對?乖乖,你懂了嗎?啊?你懂了?好乖乖!好!媽媽今後一定要天天守護著你……”

往事如潮,曆曆在目啊!曆曆在目,往事如潮啊:

多少回,她萬忙中為兒喂飯送水,勤換勤洗,幻想著洗盡兒腦中蒙昧和眼中混沌。她扶兒走路,夢想兒趕快站立起來,走向學校,走向歡笑,但回回失望。

多少回,她不惜砸鐵賣鍋遍求名醫,尋偏方,抱著、背著、頂著兒風裏來,雨裏去,汗水撒遍江城的大小醫院。都說會好轉,卻屢屢徒勞。

多少回,她得知兒破門而逃、四處流浪、破衣爛衫、赤身裸體,遭人白眼、轟逐甚至打罵的音訊後,柔腸百結,心疼如刀絞。

多少回,她驚聞可兒失蹤後,四方打聽,八方搜尋,嘶啞的呼喚聲感天動地,兒卻無動於衷,音信杳然。

1995年12月27日,小可再次走失。她夫婦整整尋找兩天兩夜無果的情況下,張巧珍仍毅然決然地代表湖北省楚劇界赴北京參加《東方稅官》一劇的演出了。她在京15天裏度日如年,如坐針氈,一種不祥的預感使她憂心如焚,神魂顛倒,在歸途中她不住地擦拭車窗,睜大雙眼,不放過每一個角落地仔細搜尋,然而望眼欲穿,不見兒的蹤影。到家時,她多麼想聽到可兒“媽媽”的親切呼喚聲,得到卻是丈夫洪鈞沉重的歎息。思子之切,失子之痛將這個外柔內剛的“鐵娘子”終於擊倒在床上,使這個在藝術上再難、再苦從不落淚的共產黨員,又嚶嚶啜泣起來。臘月30日,是過大年的日子,家家張燈結彩,戶戶鞭炮齊鳴;鄰裏闔家團聚,歡聲笑語,她家卻冷冷清清,了無生氣。這時,李洪鈞樂嗬嗬忙出忙進,累的腰酸背痛一刻也不消停。他為她精心烹製四道菜肴,與小兒子李昊一起,把餐桌搬到她的床頭。就這樣,大家默默無語地吃了一個不團圓的團圓年飯,過了一個無春的春節。

正月初四,是省文化廳組織“百團上山下鄉”演出活動的日子。天剛蒙蒙亮,她一咕嚕爬下床來,把淚呑進肚內,背上行李精神抖擻地隨隊伍大步出發了。

省楚來演出的特大喜訊,像長了翅膀的喜鵲飛向農村的四麵八方,震動了三山五湖,人山人海的觀眾紛紛焦急地打聽問訊:張巧珍來了嗎?張巧珍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