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彥若雖然奉行明哲保身之策,在朝中很少發話,但此人是個中正的長者,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所以景務修的推測八九不離其中,宋道弼因道:“老景,便煩你找徐公談談吧。”
景務修的眼光很毒辣,徐彥若得到中官們的授意後果然沒有推辭,當即痛痛快快的重新批擬出新的條陳,呈報樞密院。宋道弼和景務修接到新的奏折後沒有耽誤,立刻去尋天子。
自從黃巢攻入長安之後,帝都三內便已經日漸衰敗,再經曆中和之變及乾寧之亂後,三內中的大明宮、興慶宮都被焚為廢墟,就連太極宮,也有多半宮室被毀,滿眼望去,盡是衰草。
天子李曄居於太極宮少陽院,這是整座太極宮內不多的幾處保存尚好的宮室之一,天子曾經想對太極宮稍加整繕,卻拿不出錢財來,就連宮人用度都減了又減,哪裏還有餘力,隻好認命。
三年前從華州回到長安後,曾經雄心壯誌的天子也感到悲涼和無奈,往日勵精圖治的誓言早已灰飛煙滅,如今隻是一味消沉,整日裏飲酒解愁,令他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布滿了五六十歲老人才有的白發和皺紋。
“大家,醒醒,大家,醒醒。”內侍薛齊偓連喚數聲,見天子依然趴在桌上不醒,忙推了推他的胳膊。天子迷糊間抬頭睜眼,張口問了聲:“啊?”一股酒氣向薛齊偓鼻孔處撲來,熏得他一皺眉:“大家,樞密使宋道弼、副使景務修求見。”
話音未落,宋道弼和景務修已經直接闖入房中,見到滿桌散落的酒壺和殘羹冷肴,心中更是不悅。宋道弼還好一些,不好在明麵上指斥,景務修卻忍不住了,怒道:“小薛,如何讓大家在白日裏醉酒,你是怎生伺候的?如今國是艱難,大家卻總是這個樣子,怎麼處理朝堂政務?趕緊收拾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內侍省領罰,不打你十棍你是記不住!”
薛齊偓暗叫倒黴,連忙手忙腳亂的收拾了桌案,灰溜溜離開少陽院,自去領取責罰,天子卻已然驚得酒醒,喏喏起身,待薛齊偓收拾好了桌案,才猶豫著坐了下來。就在轉眼之間,他已經看出眼前這兩人對自己的態度比起之前有了巨大的轉變,心中大驚,麵上卻不露聲色,賠笑道:“宋樞密、景樞密,今日怎的到此?朕閑來無事,便多飲了一些,還請兩位體諒。”
宋道弼和景務修也不客套,自找了兩個繡墩坐下。宋道弼本來對這位天子一直敬畏有加,今日與景務修密議之後,已生了廢立的心思,此刻便有些瞧不起對方了。隻不過他還有些不太適應這種角色的轉換,是以還不知道怎麼措辭開口。一旁的景務修卻道:“大家身負廟堂社稷,還是要節製些才好,否則怎當得起天子大位。”
天子心中就是一跳,感受到話語中赤裸裸的威脅之意,態度上更是恭謙:“兩位樞密說得是,是朕的不是,今後一定改,一定改。”
景務修滿意的“哼”了一聲,瞧向一旁的宋道弼,心道,如何?咱們以前隻要稍微強硬一些,日子也不會那麼不好過。
宋道弼點頭示意,景務修從袖中取出三本奏折,徑自遞到天子桌前,道:“大家,這裏有三份政事堂的本章,咱家和宋樞密議過了,可依此批。”
天子連忙打開三本奏折,一一過目,立刻發現其中的端倪:這三本奏折的批擬全是出自徐彥若之手,並無崔胤和崔遠二人的附議。他抬頭看了看麵前盛氣淩人的景務修,再看看一旁坐在繡墩上緊盯著自己的宋道弼,心中百般思量如電閃而過,試探著道:“怎的沒見崔相的附議?”
景務修當然知道天子所說的“崔相”是指崔胤,而非崔遠,揾聲道:“有政事堂當朝一相署議即可,何須三人?”
天子十分聰慧,立刻明白了背後的諸般端倪,也不多話,傳召印監令取過玉璽,當場用印。看著宋道弼和景務修大搖大擺的收起奏折,轉身離開,天子才頹然靠在椅背之上,此刻已然滿身都是冷汗。
呆坐良久,天子忽然閉眼,從椅背上向下出溜,直接躺倒在了地板之上,驚得在旁伺候的印監令及內侍、宮女一片慌亂。
天子身體不適而暈厥在地的消息傳了出來,整個太極宮中好一陣雞飛狗跳,太後、宮中嬪妃、內廷大臣們都紛紛過來探望,天子隻在床榻之上呻吟不止,顯是虛弱無力,太醫們也診不出是個什麼具體病情,隻以飲酒過量、又逢秋寒為名,下了些彌補的方子。
當晚,內侍薛齊偓忍著後背上的傷勢來服侍天子,卻被天子一把抓住衣袖,薛齊偓一驚,問道:“大家?”
隻燃著一盞燭火的昏暗燈光下,天子睜著雙目,凝視薛齊偓:“速去尋崔相,讓他來探視朕,記住,隱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