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懷念蘆甸(1 / 2)

本書作者張維舟先生希望我為這本書寫幾句話。這個希望出自滲透曆史感的情義,我是無從推卻的。因為我和本書主人公蘆甸,不但是(20世紀)40年代的詩友,在中國野生自由詩的荒原上一起歌唱過、奔跑過的同齡人,而且還是接著50年代的難友,建國(新中國成立)以後一樁涉及成百上千文化人的冤假錯案的同案人。

關於蘆甸的一生,他當年如何離開舒適的成都,投奔艱苦的中原解放區,又轉戰晉冀魯豫,如何在建國以後來到京津從事文化工作,並為新中國熱情歌唱,不久即陷入意想不到的災難……關於這一切,讀者將會在本書中找到翔實的敘述和持平的評議。這裏我隻能就上述我和他的兩層友誼,表示一下我對他的懷念。

作為詩友,我首先想說,當年我們都很年輕,對詩都有著年輕人才有的愛好與追求,尤其是蘆甸,他為人真誠,這種真誠並在詩中得到了清澈如水的反映。在20人集《白色花》中,他的《沉默的豎琴》是他1943年走向戰鬥前對親愛者的臨別贈言,“願花朵屬於你,荊棘屬於我”;《大海中的一滴水》是他在1949年全國解放的忘我的興奮中,以“人們隻看見天際的碧藍,看不見我”而自豪的見證;《我活得像棵樹了》寫於1952年災難隱約襲來之際,他覺得自己沒有被“外來的風暴吹折”,沒有被“冰雪壓倒”,卻被“一些被蟲蛀空了的樹”“重重地擊傷”,以致當他努力“彈起全身去反撥”時,竟意外地“聽見身邊也有轟然倒地的聲音”。……這些情感、情韻和情操,在曆史老人的眼裏,雖然顯得有些天真,但由同齡人們看來,卻鮮明地反映了他和他的詩友們當年所共有的對人生、對時代、對曆史的真誠。今天的讀者讀到這些詩,想必也不會在作者和自己之間感到什麼隔膜吧。

另一方麵,作為難友,我又不免要說,這種對人對己的真誠,雖然在詩中產生過積極的作用,拿到實際的複雜的生活中來,可就難免惹出怎麼也躲不脫的災禍。本書將會寫到,蘆甸正是胡風先生當年身邊少數幾個“熱心幫助他解決問題”的友人之一。50年代,他由於肯定胡風的文藝觀點,同情他的被邊緣化的處境,並明確認為,胡風問題的關鍵在於少數人的“宗派主義”,最終解決隻能寄希望於黨中央,他才日益接近胡風,直至最後參加了“三十萬言”的草擬過程。他一再說過,“胡風問題的合理解決,不但符合胡風本人的期望,對黨、對人民的文學事業更是有益的。”這些主觀思想情況,當年在審訊員麵前,作為“交代”講出來,自是不老實的“狡辯”,是絕對通不過的。我作為同案人卻可以證明(盡管當時也被認為“不老實”),那些思想情況是真實的,是符合蘆甸的性格實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