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漫憶樓適夷同誌(2)(2 / 2)

適夷同誌知道我和胡風的關係,卻從沒有同我談過胡風。其實,他和胡風、雪峰都很熟,可以說是老朋友。他們幾十年的關係,在他寫的《記胡風》一文(載曉風主編《我與胡風》)中,有詳盡的記述。其中不少往事頗能反映他的性格和態度,例如他坦誠地寫到,在反胡風運動中,為了站穩立場,他也曾隨大流,和幾個朋友“湊在一起,決定做檢討……洋洋灑灑一大篇……得到了稿費……大吃了一頓。吃得酒醉飯飽,高興自己‘過了關’,可沒想到胡風怎麼在過日子”;同時又寫到,他晚年“在北京的醫院裏見到胡風時,想到胡風落井,眾人投石,其中有一塊是我的。心裏隱隱作痛”。在該文的附注中,他還根據材料和曆史事實證明,當年“不知真相的黨內外同誌,向魯迅先生警告對胡風的嫌疑,而受到先生的拒絕,就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同樣還證明,“雪峰同誌是了解胡風與黨的關係的,所以一到上海馬上見胡風,並不是‘很奇怪的事’。”此外,他還動情地提到,胡風晚年曾經寫信要求他“通盤考慮”,向中央全麵反映對於已經去世而尚未平反的馮雪峰同誌的曆史評價;同時建議中央總結“曆史教訓,考慮今後文藝運動的組織形式,成立真正民主集中機構,……”讀著胡風的來信,他雖然“全身細胞感到激動”,卻感到無力“完成(這個)囑咐,隻附了一個短簡,把原信轉給一位中央領導同誌去了”。

到90年代,適夷同誌已進入耄耋之年,因病長期臥床,我曾去看望過他;聽他的夫人黃瑋同誌說,他很堅強,在同疾病作不懈的鬥爭。纏綿病榻好幾年,他終於撐到21世紀,幾近期頤(1905~2001),才告別了他寄托很大希望的人世。他故世以後,我總想寫點什麼,紀念一下這位老前輩,因為我和他畢竟有過四年的上下級工作關係,又是八年的棚友(“牛棚”)加校友(幹校)。對於他豐富的一生,我由於閱曆有限,知之甚淺,隻好就個人與他接觸所得的一點印象,寫出一篇“漫憶”如上。在我的心目中,樓適夷同誌作為文化人,雖然在習性上未能免俗,畢竟是一位具有博大愛心的和豐富感情的革命戰士,還是一位真正的愛憎分明的文學家。一般作家、翻譯家詞典有時可能漏掉他的名字,但他的著譯等身的業績必將長留人間。還記得,他曾幾次向我談到,毛主席引用過這樣一句古諺語:“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是在什麼背景下,怎樣被引用,怎樣被傳出來,在當前政治形勢下應當怎樣理解?他沒有對我講,我也無從揣測。不過,不論是出於欣賞這句諺語,還是重視它的引用者,適夷同誌如此津津樂道這件掌故,聯想到他平日待人接物,胸無城府,我覺得,這不能不同時映襯出他本人大度兼容的雅量和大處落墨的高致。

2004年

原載《新文學史料》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