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和老先生一起在田裏工作,忽然聽到附近教堂裏傳出鍾聲,老先生立刻停下工作,他告訴我歐戰一定已經結束了。我們全家人都到教堂慶祝,整個村莊的人都來了,我發現,一個年輕的男人都沒有出現,顯然我們國家將年輕男人幾乎都征召去作戰了。

到這時候,我已經叫他們爸爸媽媽,他們正式到法院登記收養了我,我也就有了養父養母。我的養父養母最大的願望就是要看到我波蘭的二哥安全歸來。

二哥終於回來了,我永遠記得他出現在家門口引起的興奮,養母抱著他又哭又笑。他問了我的來曆以後,對我非常和氣。

二哥安定下來以後,開始告訴我們納粹黨徒在波蘭殺害猶太人的罪行。二哥談這件事時,養父叫我離開,大概因為我是小孩子,不應該聽這些殘忍的事情。可是我仍知道了我們德國人如何製度化地殺害了無數的猶太人。

有一天,二哥告訴我,有一個猶太小孩被抓去洗澡,他知道這就是他要被毒氣殺害的意思。這個小孩子講德國話,他問:“我是個小孩,我沒有犯什麼錯,為什麼我要死?”說到這裏,二哥非常難過,眼淚流了出來。我覺得他認為犯了一個很大的罪,因為他曾被迫參加了這個慘無人道的大屠殺。

二哥對我影響至深,我從此痛恨納粹黨人在二次大戰的罪行,也對於各種族、各宗教之間的隔閡非常不以為然。二哥改信天主教,而且一不做,二不休,進了山上的一座隱修院,以苦修來度其一生。二哥是我們家惟一能種田的人,但養父母仍然鼓勵他去度這苦修的生活,他們知道二哥深深認為人類罪孽深重,而要以苦修來替世人贖罪。

我則進了小學,而且表現很好,功課永遠第一名。我似乎也有一些領導才能,因此我組織了一個學生社團,宗旨是促進不同種族和不同宗教間的信任與諒解。我希望當年納粹黨徒所傳播的種族仇恨再也不要發生了。

我一直記掛著我的生母。我的老家劃入了東柏林,我花了很大的工夫,在我二十歲的那一年,進入了東柏林,發現我的老家已經不在了。當局建造了一棟新的公寓,虧得我找到了一家雜貨店,雜貨店的老板記得我媽媽。柏林陷落以後,我媽媽仍然活著,後來就搬走了。我有點悵然,可是知道媽媽沒死於炮火,也放心不少。

由於我的成績好,輕而易舉地得到獎學金,進入了哥廷根大學念生物係,我有全額獎學金,可惜我養父在我大一的時候就去世了。畢業以後,我回到了鄉下,在一所中學教生物,也結了婚,有一個小女兒,養母和我們一起住。

我太太和我有同樣的觀點,我們都有宗教信仰,也推行不同種族之間的共融。

有一天晚上,我在看電視,電視上有一個尋人節目,我偶然會看這種節目,因為我希望看到我媽媽找我的消息。這一天,我竟然看到了,雖然我媽媽老了很多,我仍然認得出她來,而且她的名字也完全正確。她已病重,說要和我見最後一麵。

我立刻趕去,當時我已二十八歲。離開她時,我隻有八歲,媽媽當然認不出我來,可是我戴了十字架項鏈,也帶了領洗證明,我也可以說出許多小時候有趣的故事,媽媽知道她終於找到了她的兒子。

我告訴媽媽這二十年的經曆。媽媽在病榻之上仔細地聽,可是她似乎最關心的是我對納粹黨的看法,我告訴她,我痛恨納粹的行為。

媽媽最後問我一句話:“孩子,你是不是一個好人?”我告訴媽媽,我雖然不是聖人,但總應該是個好人。媽媽聽了以後,滿臉寬慰的表情,她說:“孩子,我放心了,我可以安心地走了,因為我的祈禱終於應驗了。”

我是一頭霧水,我不懂為什麼媽媽當年要拋棄我,現在又一再地關心我是不是一個好人。我就直截了當地問她,為什麼當年要我離開家?

媽媽叫我坐下,她說要告訴我一個天大的秘密,她說:“我不是你的媽媽,爸爸也不是你的爸爸。”

我當然大吃一驚,可是我看過我的領洗證明,領洗證明上清清楚楚地注明我的父母是誰,連出生的醫院都注明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問媽媽:“我明明是你生的,怎麼說不是我的媽媽?那我的父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