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在企業裏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工會幹部,一生都是在默默無聞中度過的。不料在我已退休多年的時候,竟陸續收到某些省級以上的學術團體邀我參加學術討論會之類的函件,使我在受寵若驚之餘,不勝困惑、感慨:“難道我真成了文人或是學者了?”
從1996年7月至1997年11月,先後收到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寄來的四封邀請函或入選通知。說是“您的大作《社會主義文藝必須堅持黨性原則》,符合《中國當代論文集粹》、《中國當代學者大辭典》入選條件,並被確定為‘市場經濟與區域開發學術研討會’、‘市場經濟管理科學學術研討會’等兩個會議的交流文章”;1997年5月,又收到中國曆史唯物主義學會發來的邀請參加“關於召開公有製的主體地位和國有企業改革暨‘一國兩製’理論與香港回歸研討會”的通知。
讀著這一封封熱情洋溢的信函,看著那一排排由專家學者組成的各個組委會、編委會的名單,我仿佛已置身於濃重的文化學術氛圍之中,還真有那麼點文人學者的自我感覺了。
說起來也好笑,我做了大半輩子的文人學者夢,總希冀有朝一日,能有自己的作品或學術成果問世,從而能躋身於文人學者的行列,以償夙願。也許是命運的捉弄,這種極富浪漫色彩的鴻鵠之誌,到現在還是海市蜃樓般的幻影,永遠可望而不可即。所以,當這些“文人、名人、學者”的桂冠頂頂呈現在眼前時,對我的誘惑是可想而知的。但我卻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它們,理由隻有一個:良心不許。
請看看他們開列出的條件吧:參加廣西憑祥和西雙版納的學術研討會,要分別交納1280元和1420元會務費。說是“含四天會期食宿費用、會務費、考察費、出國證件辦理費”。你的文章若想入刊《中國當代論文集粹》,則“請您的單位訂購或推銷該書10冊以下(每冊單價99元)”,並規定對作者實行浮動稿酬製:“訂書10冊的作者,按每千字20元付給稿酬;10冊以上,每多訂5冊,每千字稿酬增加20元。例如:訂書20冊,稿酬即按每千字80元計發;訂書50冊,稿酬即按每千字260元計發。”還有這樣的承諾:“會務組將專門為每位作者定製手表一塊。表麵鑲有七一香港回歸字樣,並帶有緞麵方形包裝禮盒一個,作為香港回歸紀念品。”
看了這些條件以後,一種被戲弄甚至被侮辱的感覺油然而生,久久驅之不去。這哪裏是什麼文化學術活動,分明是為了獲取經濟利益而采取的一種拙劣的欺詐手段罷了。盡管我一直做著文人學者的夢,可用錢買來的頭銜有什麼味道、有什麼價值呢?更何況為了維護人格的尊嚴,我也絕不允許自己那樣去做!
就在我為這些文人無行的信函憤而慨之的時候,於1997年11月13日,又收到了中國經濟出版社的一封信,讀了之後卻令我異常欣慰。這是一封編輯出版《中國新時期社會科學成果薈萃》的征稿函。函中說:“經有關專家推薦,特請您精選1-3篇具有較高學術水平的社科類學術論文,按要求寫出論文摘要和本人簡介,連同原文一並寄來參選。”並特別申明:“為確保該書的學術性、權威性和公正性,本書拒收讚助費、認刊費、廣告費及任何不合理費用,亦不強求作者訂書。”編委會成員皆是中央黨校、中宣部、中國社科院等單位資深的理論學術界、新聞界專家、學者。這一征稿活動,《人民日報》及其海外版、《光明日報》、《經濟日報》、《理論前沿》和《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都發了消息。《人民日報》還發了《征稿啟事》。
這一切都說明了編輯該書確是社會科學界一項開拓性舉措,對及時總結和傳播社會科學的最新研究成果,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都將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與理論意義,與上麵提到的那些信函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我能應邀參加這一活動,實是晚年一大幸事,一股莫可名狀的欣慰之情悄然而生。
我把在省市刊物上發表或得獎的論文都翻了出來,興衝衝地開始選擇應征文章。可我挑來挑去,在近20篇文稿中,大多是圍繞企業工會某一方麵具體工作來開展論述的,比如:論建設與發展職工體育文化、集郵文化;企業工會的勞動保護、勞動工資的民主化、公開化等等。雖然都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和可操作性,但嚴格說來,還算不上是理論學術論文,更沒有自己的學術思想和理論建樹。這距“社會科學界最新成果”又何止十萬八千裏!看來,給我發征稿函是個誤會。
我仰慕文人、學者,更夢想是一名文人學者,可惜,我不是。
《撫順老年知音》1998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