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五十年的師生情(2 / 2)

1958年夏,我從朝鮮複原回到沈陽。雪辰陪我到大南門外楊老師家裏去看望她。向她詳細彙報了我決定複員的原因和經過。楊老師說:“一個有家庭曆史問題的軍官,早點回來也好。”她告訴我說:“戴老師被定為‘極右’正在淩源勞改隊服刑改造。組織上已找我多次談話,要我站穩立場,與老戴劃清界限,斷絕關係。可我絕不離婚,我相信老戴絕不是壞人,更不是反革命,我要盡心撫養好兩個兒子,等他回來。”我能說什麼呢,一和安慰的話語都是多餘的。

我被分配到撫順工作後,從雪辰信中知道,戴舒蔭老師於1960年死於勞改隊中。後來楊老師也被撤去了校長職務,到聾啞學校當教師。在“文化大革命”中,多次被批鬥、勞改,直至被清除出黨,就連兩個孩子在學校也飽受欺淩。在此期間,我和沈陽的幾個同學,還是經常去看她。

1994年4月,雪辰來電話說:“咱們幾個都已相繼退休了,該和楊老師好好聚一聚了。”我和老伴欣然如約前往沈陽。這下子雪辰家可熱鬧了,廚房裏煎炒烹炸,客廳裏談笑風生。幾個小學同學海闊天空地閑聊著。楊老師樂了,大家先是給她鞠躬問好,繼而簇擁著、攙扶著進入室內落座。她看看這個,瞅瞅那個,一直樂得合不攏嘴。看來她和戴老師相繼平反昭雪後,心靈上的創傷逐漸在愈合,精神狀態也很不錯。不過,真的能全部愈合嗎?想到這裏鼻子直發酸,我急忙點支煙,掩飾過去了。

酒菜擺好,人已落座,可就雪辰卻並不急於舉杯,而是慢騰騰小心翼翼地為每人調製一杯三色雞尾酒。雖然這既是興奮激動,也是要在我們師生麵前留一手。當然也博得了熱烈掌聲。話題是從爭排引起大開始的。雪辰舉杯聲明:“我已改為屬雞了,而且是一月生人,有戶口本為證”。並對我老伴說:“稱呼你三十多年嫂子,你也夠本了……”話音未落,雪辰的三個孩子小賓、小萍、小濤不幹了,齊聲說:“叫易伯母都這麼多年了,我們堅決不改!”引起了大家的哄笑。楊老師笑著說:“難怪我兒子對你們這幾位舅舅印象非常深刻。”我立即站起來反對:“此言差矣,豈能以年齡大小而亂了輩分。”其他同學也一致反對這一稱謂:這已是早就開始爭論不休的一筆大糊塗賬。

張長春一口就把雞尾酒幹了。說了句:“這酒什麼味,不咋的。”然後用手一指我們幾個同學說:“看看我們哥幾個,沒有一個是坐小車級的人物。這都是因為當年楊老師不給講升官發財之道啊!”劉嘉舜接話:“天天講為人民服務。”楊老師說:“這樣挺好,挺好!”

王之信不緊不慢地說話了:“我說同學們哪!你們還記得不?當年楊老師給咱們上第一堂時,大家鼓掌請她唱一首歌,可她卻羞得不得了,竟然麵對黑板唱了起來……”我們幾個都跟著起哄似的喊道:“記得,記得!”楊老師辯解地說:“你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大小夥子,我哪敢麵對麵地唱……”可王之信不依不饒地又說了句:“我說同學們哪!當年楊老師可是最偏向江雪辰的呀!”我幾個同學又是發出了“記得,記得”的喊聲。“他沒有父親,生活十分困難,我對他確是關心的多一點……”楊老師邊說邊給之信夫婦每人挾一隻大蝦,並接著說道:“哪有算四十多年前老賬的,我也偏向你一回,”說完自己也笑了。此時我們楊老師的音容笑貌無不再現了當年的青春活力。我想,我們幾個給予楊老師的慰藉與歡樂,在她晚年的精神生活中,是無人能夠替代的。

回顧我們與楊老師五十年的師生之情,可以說是誠摯而又純潔的,絲毫沒有功利主義色彩。那麼它產生與發展的思想基礎又是什麼呢?我想原因可能有許多,但有兩點也許是重要的:一是她是我們走上革命道路進入社會的引路人;二是我們都是碌碌無為的平民階層。至於它所反映出的文化內涵,我就更說不清楚了。

五月六日上午,王之信夫婦、張長春夫婦、劉嘉舜、黃士俊、江雪辰和我,今年近七旬的老人,在談論完今怎樣為楊老師過教師節後,一同從雪辰家出來,去看望大病初愈的楊老師,雪辰手捧著緞帶字有:“祝楊老師健康長壽”字樣的花籃,其他人則拎著奶粉、麥乳精、治療和保健藥品,滿懷師生間的深情厚誼向楊老師家走去……

《遼寧職工報》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