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為可知
“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為之說者,皆以為當求為可知之行。唯謝顯道雲:“此論猶有求位求可知之道,在至論則不然,難用而莫我知,斯我貴矣,夫複何求?”予以為君子不以無位為患,而以無所立為患;不以莫己知為患,而以求為可知為患。第四句蓋承上文言之。夫求之有道,若汲汲然求為可知,則亦無所不至矣。裏仁
“裏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孟子論函矢巫匠之術,而引此以質之,說者多以裏為居,居以親仁為美。予嚐記一說雲,函矢巫匠皆裏中之仁也。然於仁之中有不仁存焉,則仁亦在夫擇之而已矣。嚐於鄭景望言之,景望不以為然。予以為此特謂閭巷之間所推以為仁者,固在所擇,正合孟子之意。不然,仁之為道大矣,尚安所擇而處哉?
漢采眾議
漢元帝時,珠崖反,連年不定。上與有司議大發軍,待詔賈捐之建議,以為不當擊。上以問丞相、禦史,禦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於定國以為捐之議是,上從之,遂罷珠崖郡。匈奴呼韓邪單於既事漢,上書願保塞上穀以西,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對十策,有詔勿議罷邊塞事。成帝時,匈奴使者欲降,下公卿議。議者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穀永以為不如勿受,天子從之。使者果詐也。哀帝時,單於求朝,帝欲止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於使辭去。黃門郎揚雄上書諫,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於書而許之。安帝時,大將軍鄧騭欲棄涼州,並力北邊,會公卿集議,皆以為然,郎中虞詡陳三不可,乃更集四府,皆從詡議。北匈奴複強,西域諸國既絕於漢,公卿多以為宜閉玉門關絕西域。鄧太後召軍司馬班勇問之,勇以為不可,於是從勇議。順帝時,交趾蠻叛,帝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掾屬,問以方略,皆議遣大將發兵赴之,議郎李固駁之,乞選刺史太守以往,四府悉從固議,嶺外複平。靈帝時,涼州兵亂不解,司徒崔烈以為宜棄,詔會公卿百官議之,議郎傅燮以為不可,帝從之。此八事者,所係利害甚大,一時公卿百官既同定議矣,賈捐之以下八人,皆以郎大夫之微,獨陳異說。漢元、成、哀、安、順、靈皆非明主,悉能違眾而聽之,大臣無賢愚亦不複執前說,蓋猶有公道存焉。每事皆能如是,天下其有不治乎?
漢母後
漢母後預政,不必臨朝,及少主,雖長君亦然。文帝係周勃,薄太後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帝謝曰:“吏方驗而出之。”遂敕勃。吳、楚反誅,景帝欲續之,竇太後曰:“吳王老人也,宜為宗室順善,今乃首亂天下,奈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郅都害臨江王,竇太後怒,會匈奴中都以漢法。帝曰:“都忠臣。”欲釋之。後曰:“臨江王獨非忠臣乎?”於是斬都。武帝用王臧、趙綰,太後竇太後不悅儒術,綰請毋奏事東宮,後大怒,求得二人奸利事以責上,上下綰、臧吏,殺之。竇嬰、田蚡廷辯,王太後大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且帝寧能為石人邪!”帝不直蚡,特為太後故殺嬰。韓嫣得幸於上,江都王為太後泣,請得入宿衛比嫣,後繇此銜嫣,嫣以奸聞,後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成帝幸張放,太後以為言,帝常涕泣而遣之。田千秋郅惲
漢武帝殺戾太子,田千秋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當何罪?”帝大感悟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公當遂為吾輔佐。”遂拜為丞相。光武廢郭後,郅惲言曰:“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於子,況臣能得之於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令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已量主。”遂以郭氏為中山王太後,卒以壽終。此二人者,可謂善處人骨肉之間,諫不費詞,婉而能入者矣。
戾太子
戾太子死,武帝追悔,為之族江充家,黃門蘇文助充譖太子,至於焚殺之。李壽加兵刃於太子,亦以他事族。田千秋以一言至為丞相,又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台。然其孤孫囚係於郡邸,獨不能釋之,至於掖庭令養視而不問也,豈非漢法至嚴,既坐太子以反逆之罪,雖心知其冤,而有所不赦者乎?
灌夫任安
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同日免。蚡後為丞相,而嬰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唯灌夫獨否。衛青為大將軍,霍去病才為校尉,已而皆為大司馬。青日衰,去病日益貴。青故人門下多去事去病,唯任安不肯去。灌夫、任安,可謂賢而知義矣。然皆以他事卒不免於族誅,事不可料如此。
單於朝漢
漢宣帝黃龍元年正月,匈奴單於來朝,二月歸國,十二月帝崩。元帝竟寧元年正月,又來朝,五月帝崩。故哀帝時,單於願朝,時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遊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既不許矣,俄以揚雄之言,複許之。然元壽二年正月,單於朝,六月帝崩。事之偶然符合,有如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