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公問社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後以鬆,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古人立社,但若因其土地所宜木為之,初非求異而取義於彼也。哀公本不必致問,既聞用栗之言,遂起“使民戰栗”之語。其意謂古者弗用命戮於社,所以威民,然其實則非也。孔子責宰我不能因事獻可替否,既非成事,尚為可說,又非遂事,尚為可諫,且非既往,何咎之雲?或謂“使民戰栗”一句,亦出於宰我,記之者欲與前言有別,故加“曰”字以起之,亦是一說。然戰栗之對,使出於我,則導君於猛,顯為非宜。出於哀公,則便即時正救,以杜其始。兩者皆失之,無所逃於聖人之責也。哀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家,不克成,卒為所逐,以至失邦,其源蓋在於此。何休注《公羊傳》雲:“鬆,猶容也,想見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猶迫也,親而不遠,主地正之意也。栗猶戰栗,謹敬貌,主天正之意也。”然則戰栗之說,亦有所本。《公羊》雲:“虞主用桑,練主用栗。”則三代所奉社,其亦以鬆、柏、栗為神之主乎?非植此木也。程伊川之說有之。
絕句詩不貫穿
“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棋罷不知人換世,酒闌無奈客思家。”此歐陽公絕妙之語。然以四句各一事,似不相貫穿,故名之曰《夢中作》。永嘉士人薛韶喜論詩,嚐立一說雲:“杜老近體律詩,精深妥帖,雖多至百韻,亦首尾相應,如常山之蛇,無間斷齟齬處。而絕句乃或不然,五言如‘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急雨梢溪足,斜暉轉樹腰。隔巢黃鳥並,翻藻白魚跳。’‘江動月移石,溪虛雲傍花。鳥棲知故道,帆過宿誰家。’‘鑿井交棕葉,開渠斷竹根。扁舟輕纜,小徑曲通村。’‘日出籬東水,雲生舍北泥。竹高鳴翡翠,沙僻舞鶤雞。’‘釣艇收緡盡,昏鴉接翅稀。月生初學扇,雲細不成衣。’‘舍下筍穿壁,庭中藤刺簷。地晴絲冉冉,江白草纖纖。’七言如‘糝徑楊花鋪白氈,點溪荷葉疊青錢。筍根雉子無人見,沙上鳧雛傍母眠。’‘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之類是也。”予因其說,以唐人萬絕句考之,但有司空圖《雜題》雲:“驛步堤縈閣,軍城鼓振橋。鷗鳴湖雁下,雪隔嶺梅飄。”“舴艋猿偷上,蜻蜓燕競飛。樵香燒桂子,苔濕掛莎衣。”
農父田翁詩
張碧《農父》詩雲:“運鋤耕斫侵晨起,隴畔豐盈滿家喜。到頭禾黍屬他人,不知何處拋妻子!”杜荀鶴《田翁》詩雲:“白發星星筋骨衰,種田猶自伴孫兒。官苗若不平平納,任是豐年也受饑!”讀之使人愴然。以今觀之,何啻倍蓰也!
衛宣公二子
衛宣公二子之事,《詩》與《左傳》所書,始末甚詳。《乘舟》之詩,為伋、壽而作也。《左傳》雲:“宣公烝於庶母夷薑,生伋子。為之娶於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宣薑與公子朔譖伋子。宣薑者,宣公所納伋之妻,翻譖其過。公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遂兄弟並命。”案:宣公以魯隱四年十二月立,至桓十二年十一月卒,凡十有九年。姑以即位之始,便成烝亂,而伋子即以次年生,勢須十五歲然後娶,既娶而奪之,又生壽、朔,朔已能同母譖兄,壽又能代為使者以越境,非十歲以下兒所能辦也。然則十九年之間,如何消破?此最為難曉也。
謂端為匹
今人謂縑帛一匹為壹端,或總言端匹。案《左傳》“幣錦二兩”注雲:“二丈為一端,二端為一兩,所謂匹也,二兩,二匹也。”然則以端為匹非矣。《湘山野錄》載夏英公鎮襄陽,遇大禮赦恩,賜致仕官束帛,以絹十匹與胡旦,旦笑曰:“奉還五匹,請檢《韓詩外傳》及諸儒韓康伯等所解‘束帛戔戔’之義,自可見證。”英公檢之,果見三代束帛、束脩之製。若束帛則卷其帛為二端,五匹遂見十端,正合此說也。然《周易正義》及王弼注、《韓詩外傳》皆無其語。文瑩多妄誕,不足取信。按《春秋公羊傳》“乘馬束帛”注雲:“束帛謂玄三二,玄三法天,二法地。”若文瑩以此為證,猶之可也。
唐人草堂詩句
予於東圃作草堂,欲采唐人詩句書之壁而未暇也。姑錄之於此。杜公雲:“西郊向草堂”、“昔我去草堂”、“草堂少花今欲栽”、“草堂塹西無樹林”。白公有《別草堂》三絕句,又雲:“身出草堂心不出。”劉夢得《傷愚溪》雲:“草堂無主燕飛回。”元微之《和裴校書》雲:“清江見底草堂在。”錢起有《暮春歸故山草堂》詩,又雲:“暗歸草堂靜,半入花源去。”朱慶餘:“稱著朱衣入草堂。”李涉:“草堂曾與雪為鄰。”顧況:“不作草堂招遠客。”郎士元:“草堂竹徑在何處?”張籍:“草堂雪夜攜琴宿。”又雲:“西峰月猶在,遙憶草堂前。”武元衡:“多君能寂寞,共作草堂遊。”陸龜蒙:“草堂祗待新秋景。”又雲:“草堂盡日留僧坐。”司空圖:“草堂舊隱猶招我。”韋莊:“今來空訝草堂新。”子蘭:“策杖吟詩上草堂。”皎然有《題湖上草堂》雲:“山居不買剡中山,湖上千峰處處閑。芳草白雲留我住,世人何事得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