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忍不住挖苦:“這麼說你是星探。”
“不敢當。我是個平麵設計師。”
我感到很心煩。
其實,我向來都不喜歡跟這種類型的男人打交道——裝腔作勢,自命不凡,自我感覺好到天上,以為自己會耍幽默,以為來兩句怪話就是魅力小超人,以為全世界都欣賞他,都要拜在他的褲管下。
我不耐煩地張口,正要說話,目光轉處,突然看見值班經理苦大仇深地巡了過來。
隨著北京老總視察時間逼近,現在春宜商場的規矩管得相當緊,部門經理一天要來轉八次,值班經理像特警,幾乎如影隨形,好像每個營業員都是恐怖分子。
在值班經理麵前,得禮貌點兒。
我擠出一絲笑,表現給值班經理看。
卻不料值班經理在“bliss&talent”區域前麵停下來了,斜斜地,瞄了眼楚襄的背影,又頓了頓,好像很不在意地問我:“是你朋友?”
我一聽就在心裏抓狂了,趕緊連連搖頭,撇清關係。
那個設計師楚襄聽見聲音,卻轉過身,愉快地跟經理套近乎:“嗨!”
值班經理顯然覺得,這種行為不像普通顧客,臉登時黑了,嘴裏淡淡說:“上班不要接待朋友聊天。”
我忙解釋:“王經理,這不是我朋友,是品牌的設計師,過來商量事情的。馬上就走。”
“商量事情放在下班,商場營業期間,你們這麼聚在一起,像什麼樣子。”
我不好吱聲,也不好頂嘴,自認倒黴。
值班經理罵完,沉著臉踱了開去。楚襄衝著我,相當驚訝地說:“喂,你們管理真嚴格,說兩句話也不行嗎?”
我恨不得抄起小盆栽砸歪他的鼻子。
“麻煩你,有什麼話快說吧,不要影響我做生意了。”
他望著我,忽然微微一笑。
“好吧,小姐,我們找時間坐下來聊。”
“什麼?!”
“慢慢聊。”
“沒空!”我毫不遲疑地拒絕了他。
“小姐,你真的不想試試當一回平麵模特兒嗎?”
“不好意思。”
“你難道不覺得,拍一個平麵廣告挺有趣的嗎?”他循循善誘地說。
“我不拍。”
“嗨,小姐,你知道拍這個照片,‘bliss&talent’打算出多少錢請模特兒嗎?”他不理我的冷漠,又摸著下巴,問道。
“多少?”
“三萬。”
“那又怎麼樣。”我草草地應付。
“你不想賺這三萬塊錢?”他笑眯眯地問。
我有點哭笑不得。這世道人人都想當明星,人人都想發橫財,人人都覺得天上掉金蛋,幾億人口都不砸,偏偏能砸到自己。拿拍廣告當模特兒忽悠,結果被騙得人財兩失,這種新聞難道還少嗎?
“麻煩你,別開玩笑了。”我說。
“嗨,我沒開玩笑,為什麼覺得我在開玩笑?”
“我沒當過模特兒。”
“辛迪&8226;克勞馥也有首次登台,你說呢?”他的語氣似乎挺真誠。
我把目光挪到他臉上。他不說話,注視著我。
這人長得實在不錯,就在這刹那之間,不知出了什麼細微偏差,我覺得,心髒一跳,有點兒受不了。
“真的不拍。你別耍我了。”趕緊扭開臉。
“幹嘛要耍你,耍你我有好處嗎?”他顯得非常詫異。
“……”我不言語。
“小姐,這樣吧,中午總得吃飯吧,你中午請我吃飯啊。”他臉皮很厚地提出建議。
“請你?我們規定在食堂吃!”
“食堂不錯啊。”
“我為什麼要請你吃飯?!”
“因為我是設計師,是乙方;你是‘bliss&talent’,是甲方。甲方請乙方吃飯,難道有問題嗎?不然我打電話給何菲兒。”他很鎮定。
“……”
“你們幾點吃中飯?”他追問。
“中午12點到1點半。”我又有點沒好氣了。
“好的。”他打個響指,“到時候來找你啊。小姐,你叫什麼?”
“徐歡歡。”
“我可以叫你歡歡嗎?”
“徐歡歡。”3
當時真的沒料到,這個設計師楚襄,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破我波瀾不驚的生活,讓我平直的人生軌道忽然像黃河那樣拐了個大彎。
當時,我隻想快快打發了他。
中午到點的時候,古裏古怪的楚襄果然眉飛色舞地逛過來了,還衝我一揮手,很高興地打招呼:“嗨,徐歡歡!”
我翻了個白眼。
他倒很坦然,說:“走吧,我們去吃飯。”
唉——這是什麼人啊!
我隻好撕了兩張飯票,帶他去食堂。
從商場exit出口走樓梯下去,很快進入內部裙樓,通道裏,穿統一服裝的工作人員一下子多起來,朝同個方向迤邐而行。
春宜商場的食堂麵積極大,走進去一看,此時幾乎已坐滿七成。
另外不少人在打菜口排隊。
我隨手抄起兩個不鏽鋼餐盤,分一個給他。“兩葷兩素,飯管夠。”
他四下觀察:“你們所有人都在這兒吃飯嗎?”
“是啊,規定的。連高層也在這兒吃,我撞見過幾回。”
“不錯。”
我打了份尖椒牛柳,從兩排桌子的中間過道,一直走到底,揀了個空位坐下來。一望,楚襄慢悠悠地跟過來了。
他英俊的容顏吸引了兩旁吃飯之人的目光,我看到他一行走,人們一行就把眼睛對著他——我腦子裏簡直出現了磁鐵吸大頭針的沙沙聲,等他端著餐盤坐下,忍不住酸溜溜說了句:“可惜‘bliss&talent’是女裝。”
“什麼?”
“我感覺你更適合做平麵模特兒。”
“是嗎?”他毫不謙虛,誌得意滿地說,“我也覺得我很適合。”
“……”
顯然跟這人不能多說話,我開始悶頭吃飯。
他握著一雙筷子,卻沒開動,把胳膊肘支在餐桌邊沿,左手覆上右手,不說話,看著我。偶然一抬頭,恰好對準了他滿臉不正經的笑容,我趕緊又吃了口牛肉。
“嗨,徐歡歡,我的提議你重新考慮過了嗎?”這時他問,語氣很瀟灑。
我早就想好了說辭,敷衍:“公司原來有個常用模特兒,就是那個臉尖尖挺好看的,你看過原先的宣傳冊吧,一直用她,這次換人不妥當吧。”
他“哧”地一笑。
“徐歡歡。”他慢悠悠把筷子擱在餐盤上,“你究竟哪裏不放心?”
我一聽,覺得自己得強硬點兒,不然這人不肯罷休了。
我也把筷子放好,跟他對峙,說:“你為什麼老叫我拍廣告?我壓根不是模特兒,也沒興趣當模特兒,拜托!”
他居然不生氣,看我一眼,表情莫測。半天,微笑說:“知道你不是模特兒。”
然後津津有味喝口食堂免費湯:“嗨,徐歡歡,但你有個很大的優點,昨天你從公交車下來,走過紅太陽路,隻看一眼,我就發現了。”
“我的優點,什麼優點?”
他深沉地說:“你合我的眼緣。”
我頓時欲言又止。“我跟男朋友快結婚了。”想了想,旁敲側擊地告訴他,“所以,你知道結婚很忙的,沒時間空出來。”
我注意看他,他不動聲色。
“是嗎。恭喜。”
“謝謝。”
“這麼說你真的不想做這季的平麵廣告?”
“不想。”
“剛才我已經給‘bliss&talent’打過電話,其實你們老總非常樂意。何菲兒也很樂意。當然啦,不能強迫你。”他看我一眼,繼續說,“這樣吧,你如果改主意了,就去店裏找我。”
“店裏?”
“我的店子在紅太陽路17號。”
“好的,好的。”
“難道你不把這個地址記一下嗎?”
我一聽忙掏出原子筆。
“幾號?”
“紅太陽路17號。”
不知為什麼,他有點小小的意興蕭索。我不理他,在手掌心記下這個地址。
餐盤裏的飯微微發涼,我挖了勺白米飯,帶片牛肉,放進嘴裏吃起來。眼睛一瞥,見這時食堂東側一扇小門被打開了,某個西裝筆挺的青年將手擋在門上,阻止門自動閉合。很快,五六個正裝男人陸續走了進來,臉上都帶著笑容。
我認得其中兩個,是本市春宜總經理辦公室的。當然他們並不認識我。
那一行人拿了餐盤,交頭接耳喁喁低語,朝食堂打菜口走過去了。
我嚼著牛肉打量他們。
冷不丁,看見其中一個西裝男朝我這邊望過來,眼光竟猛地跟我對上了,我立即避開他的眼光,若無其事又吃口飯,再抬頭時,那男人朝這邊徐徐走了過來。
那男人四十不到的年紀,五官很周正,而又不失沉穩,氣度相當成熟,正是我最喜歡的類型,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他越走越近,偌大一個食堂,百來號人,竟毫不遲疑地朝我走來,不久,停在我旁邊。我忍不住把嘴裏的飯給使勁兒吞了下去。
“喂。”他欠身拍拍楚襄的肩膀,再沒看我一眼,笑道,“你怎麼在這兒?”
原來是楚襄的朋友。我不禁鬆口氣,又有點微微的失望。
楚襄的座位是背向,這時才看見他,馬上轉頭,很熟悉又很親熱的樣子,興高采烈打招呼:“關澤!好久不見!最近忙什麼哪?kiwi那混蛋請我吃了幾次飯,你都不到。”
那叫關澤的男人微微一笑。
楚襄問:“你在這兒吃飯?”
“嗯。”關澤說,“一直在開會,等下還有事,先隨便吃點。”
楚襄樂嗬嗬:“你老婆昨天還給我打電話,叫我給奔奔搞一套原版的哈利波特,你兒子才上幼兒園,就學英文了啊。哈利波特,她自己看得懂嗎?”
我看到那個關澤微微苦笑,說:“你給她搞來就是了,隻要我在家,她還要求我每天晚上給奔奔念英文故事呢。”
“你兒子不煩啊?”
“還好,他遺傳我。”
……
這倆人聊了五分鍾家長裏短,我有點驚訝,因為這個叫關澤的男人,穿著一絲不苟,看上去挺嚴肅,也挺高層,總之像那種發號施令的人,誰知竟在談老婆孩子,我不禁暗暗發笑。
他們說了一會兒,關澤終於想起看我一眼,問楚襄:“你朋友?”
楚襄很隨便地應道:“是啊。”
關澤便向我也打個招呼,然後告辭說:“那先走了,慢吃。”我朝他笑了一下,表示禮貌。
朋友離開以後,楚襄若無其事埋下頭,開始吃他的糖醋排骨,啃半天,大概覺得餐桌氣氛太低迷,沒話找話地問我說:“你們春宜商場,在跟南嘉集團合作嗎?”
我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這種話題。
我說:“……好像是吧,你怎麼知道?”
他抬起眼睛,看我一眼,又低頭重新開吃,一邊抽空說:“你不知道嗎?剛才那人,是南嘉的老板。”
我險些把湯噴出來。
“剛才那人?跟你打招呼那個?”
“是啊。”他很無辜的樣子。
“怎麼可能!你認識南嘉的老板?”我忍不住拖長聲音,瞪著他,語氣很質疑。然而一出口,便覺得有點不妥當,因為這話聽上去比較蔑視,太不禮貌。果然他“噗”地笑了,深深地看我一眼,半晌沒說話。
我忙扯開主題,笑道:“這麼說他豈不是有錢人?還在食堂吃飯啊。”說著有點忐忑,怕楚襄懊惱,大家尷尬。
幸好他還算隨和,一笑,悠悠說:“正因為在食堂吃飯,所以才變得這麼有錢。”
吃完餐盤裏的最後一口,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個款式時尚的太陽鏡,戴上了。
然後端起餐盤站起來。
對我說:“徐歡歡,紅太陽路17號。別忘了。”
我目送他離開食堂。
忽然覺得,這人雖然神神道道,但似乎也沒之前想的那樣壞。
下班之後我忽然想見吳誠,便坐公交車去了本市郊區的大學城。s大雖是所沒什麼名氣的普通院校,但在我的感覺裏,校園寬闊、現代而美麗。有嶄新的圖書館和教學大樓,氣派的歐式廣場,四處點綴的精美建築小品,還有個不大不小的湖泊,樹木陰翳,鳥語花香。
但我知道,吳誠挺嫌棄他的學校。
記得有一年,我跟他在s大散步,遠遠望見學校的三期新樓正在建設。
他嘴裏嘀咕一聲:“垃圾學校。”
我笑話他:“還嫌垃圾啊,新造的樓,多漂亮。”
他哼道:“把錢和精力花在造房子上的,不可能是好大學。”
本科畢業的時候,他心心念念,想考另一所重點大學,l大的研究生。可惜把握實在太小,最終還是含恨報名了地利人和的母校。
我畢竟隻是個職高生。
但凡大學,對我來說都可望而不可及。實際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樂意去s大,老覺得,站在校園裏身份不配,心裏發怵。
直到有一次,去吳誠的寢室玩兒,發現他室友全買了電腦,簇簇新的,威風凜凜擺在桌上——吳誠的桌子卻是空的。
我什麼都沒說,回去悄悄攢了三個月工資,給他買了台聯想,配液晶顯示器。
電腦搬過去的時候,吳誠簡直傻眼了。
不知為什麼,從那時起,忽然覺得自己底氣足了起來,行走在s大校園裏,不再躲躲閃閃,反而挺直腰杆,好像名正言順似的。
下公交車後,買了兩斤進口紅提,又買了一斤蘋果。蘋果捎給寢室樓大媽。那大媽已經認識我了,我在吳誠寢室進進出出,她從來不攔,對我笑嗬嗬的。
寢室門虛掩著,裏頭傳出陣陣的說笑,有男有女,我聽見了吳誠的聲音。
推門一看,寢室人人都在。幾個室友專心致誌打魔獸世界,吳誠的電腦黑著,他正跟一個女生聊天,聊得很歡。
看到我突然出現,他顯然很意外,吃了一驚的樣子。
我嘿嘿一笑,說:“今天沒去圖書館呀?”耍寶似的把紅提拎到他麵前——他最喜歡的水果。
吳誠也笑了:“歡歡,怎麼來之前不給我打電話啊。”
我蹦上去,挽住他手臂。
吳誠扭頭對那女生:“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徐歡歡。”又對我笑說:“這是師妹,跟我一個專業,大四學生,也在準備考研。”
那女生挺文氣,穿鵝黃色襯衫,牛仔褲,一看就像大學生。她微笑朝我點頭:“方霖。”
這名字,挺陌生。
我忙招呼她吃水果:“剛買的提子,吃點兒。”
她倒不客氣,笑眯眯地打量我,說:“早聽說吳誠有個漂亮的女朋友。”
吳誠向我誇獎道:“論文要做個調查問卷,全靠方霖幫忙,半張卷子都是她設計的,高材生啊。”他鬆開我的手,走到她身邊,從書架拿下一摞紙,遞給我看。
方霖笑得眼睛彎彎的。
“吳師兄,問卷明天你自己統計數據啊。我有事。”
“什麼?幫人幫到底嘛。”
“怎麼這麼懶啊,索性結論分析我也給你分析掉算了。”
“那太好了。”吳誠笑嗬嗬地說。
他們又開始熱乎地聊起天來,不知為什麼,我心裏猛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把問卷放回書架,不吭聲。那個叫方霖的女生忽地跟我搭訕。
“歡歡姐。”她很熱情,“聽說你在春宜商場上班?”
其實,她的語氣非常正常,但我心裏的某根刺立即豎了起來。“哦,對了。”我鬼使神差地說,“吳誠,我要去拍平麵廣告,就是‘bliss&talent’的下季宣傳冊,主打牛仔褲。”
“平麵廣告?”吳誠很吃驚。
“是啊。設計師那邊商量定了。”我裝作不在意。
“不是詐騙吧?”
“不會,何菲兒那邊我都問過了,是給公司拍。”
“歡歡姐,那是女裝牌子嗎,你買可以打折嗎?”方霖冷不丁插嘴進來,驚喜地問。
“嗯,女裝,你想買的話盡管來找我好了,可以拿到折扣的。”我笑道。
方霖看上去很高興,一個勁跟我說話。
“歡歡姐,你拍平麵廣告肯定好看。”
“歡歡姐,吳誠經常說起你呢。”
“歡歡姐,你用什麼牌子的眉筆,啊,是眉粉嗎,也在春宜買的嗎?”
“歡歡姐,……”
我應付著她。
忽然發現,她始終跟吳誠站在一起。吳誠高大儒雅,方霖苗條文秀,他們並肩站著,簡直渾然一體,像北京奧運會的口號,oneworldonedream……
這場麵為什麼如此古怪!
心猛地一沉,又一想,我肯定多心了。吳誠跟我八年,真可以說風雨同行,何必斤斤計較啊,為了這麼點莫須有的小事鬧不愉快,值得嗎?
大學城的末班車在晚上10點,快離開的時候,方霖站起來笑道:“我陪歡歡姐去車站,歡歡姐,下次什麼時候來學校,找我啊,我們一起去外麵小店吃麻辣燙。”
我點頭,衝她笑笑。
然而心裏無端浮出一句話:無事獻殷勤。4
第二天一早,我換了條新連衣裙,稍微化妝打扮下,便去找那個平麵設計師楚襄。
紅太陽路17號。
沿著馬路搜尋了十分鍾,在公交車站附近,找到一間灰不溜丟很不起眼的小商鋪,鏽跡斑斑的藍色門牌號訂在牆壁上,17號的那個“7”字被蝕掉半個。
我大跌眼鏡。
一向以為,搞藝術的人,尤其是搞偽藝術的人,都挺自戀的。那個楚襄,看上去人五人六,沒想到工作室居然這麼寒磣。
撥開塑料軟門簾,探了進去。
登時發現又想錯了。
這不是一間藝術工作室,這居然是家書店。
書店門麵雖小,進深卻出乎意料的深,望進去像一條隧道。最深之處,顯然光線不足,掛了盞白幽幽、晃蕩蕩的節能燈。店子四壁書架,和中央的矮櫃,堆起各種書籍,滿得簡直快要溢出來。空氣中塞滿了紙張和油墨的特有的味道。
門邊有個收銀櫃台。
守在櫃台後的店員是個年輕女孩,長卷發,穿著相當樸素,左手無名指卻戴了枚閃閃發亮的鑽石戒指。她埋頭在筆記本電腦裏,劈劈啪啪飛快地打著字。
“你好。”我走過去把手搭在櫃台上。
“你好。”她抬頭,微笑問,“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這裏是紅太陽路17號?”
“是啊。”
“我找楚襄,他在嗎?”
“哦——”她竟知道我的事兒,恍然大悟地說,“你是徐歡歡吧?不好意思,請等他一會兒,他還沒到。”
“請問,楚襄平時就在這裏辦公嗎?”
“辦公?哦,哦,你說他的平麵設計啊,不一定,他挺自由的,有時也在這裏幹活吧。”她笑著說。
我點點頭。
女店員善意地指指旁邊書架,客氣地建議道:“那邊全是網絡小說,無聊的話,你隨便挑幾本看看好了。”
網絡小說……我踱過去一瞧,書架上琳琅滿目,種類挺多:《傭兵天下》、《韋帥望》、《慶餘年》、《瀝川往事》……隨便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放回去了。職高畢業後基本沒看過書,偶爾翻下時尚雜誌,還都是呂雪那妞兒買的。
想找個地方坐下歇歇腳,在店裏溜達一圈,沒發現凳子。
隻好回到櫃台,靠在櫃台一側。
那女店員又已在健指如飛,把鍵盤敲得啪啪作響。我以為她qq聊天,誰知一眼瞥去,她開著個白花花的文檔,正密密麻麻寫東西。其中某行是這樣——“端木夫人抽出劍來,流淚向他刺去,青梅竹馬瞬間變作仇人,這讓她情何以堪……”
仿佛感應到我的偷窺,她瞬間隱藏文檔,朝我看看。
我不禁有點尷尬,搭訕說:“寫東西啊。”
她也有點尷尬,說:“嗯……小說,隨便寫寫。”
其實我對文字天生遲鈍,壓根沒反應出她在寫小說,被這麼一提醒,登時嚇得跳起來,驚呼說:“哇,你在寫小說呀!原來你是個作家?”
“不不,不是作家,呃,頂多算寫手吧,網絡寫手。”
網絡寫手也夠不可思議的了,這輩子就沒見過活的寫小說的人。我忙問:“那邊賣的書,有你寫的嗎?”
她赧然,連連擺手:“沒啦,沒啦,我是新人,統共才寫了五萬字。”
“什麼?一共要寫幾個字?”
“十八萬……”
我想起高中語文課寫800字作文湊不出篇幅的痛苦,覺得這人是神仙。
她肯定被我滿臉景仰的表情弄暈了,慌忙謙虛,支支吾吾地說:“沒事隨便寫寫,拿不出手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簽約出版。現在網上寫小說的人多得是。”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店員真可愛。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她。
“陳小安。”她粲然笑道,麵若春花。
塑料軟門簾一陣亂響,有人走了進來。
他還是穿白t恤牛仔褲,單肩挎了隻黑色帆布包,很休閑的打扮,進門後摘掉太陽鏡,看我一眼,對我的來訪若無其事,隻瀟灑打招呼:“嗨,徐歡歡,你好啊!小安,早!”
陳小安笑道:“楚襄,徐小姐等你很久了。”
“是嗎?不好意思。”
他輕快地道了聲歉,麵色如常。
我不禁有點訕訕的。“楚襄。”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宣傳冊……”
“這麼說你改主意了?”他截斷我的話,頗有氣勢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