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能賺點錢也好,結婚很花錢的。”我點點頭,胡亂找個借口,其實臉已經微微發紅了。所以這世界就是這樣,做任何事都要留餘地,眨眼河東變河西。
“哦,不好意思。”他很隨便地又說了個“不好意思”。
我緊張地看著他,覺得這事是不是已經算黃了。
誰知他悠哉哉打開包,翻了翻,從包內掏出一張紙遞給我,把話說完:“不好意思,合同今天沒帶來,改日再簽吧。你先填一下個人資料。”
我接過。
事情這麼順利,心裏忽然又有一絲遲疑。
“就這樣?”我問。
“你想怎麼樣?”他反問。
“……”我語塞。半晌,試探問:“是不是應該先見下老板,或者設計總監什麼的,不需要試鏡嗎?”
“嗨,你們‘bliss&talent’的設計總監隻不過是個擺設,老板又根本不懂審美,難道你之前就沒發現嗎?”
他毫無顧忌,隨口亂批,我愣了。
他“哧”地一笑,把目光挪到我臉上,沉落嗓子,語音優美地問:“老板全權委托給我,我跟公司的合同,你想看嗎?”
“……不必了。”
“那好,徐歡歡小姐,請你先填下個人資料。”
我墊著櫃台,開始填履曆和資料。條款很詳細,連qq號碼和喜歡的顏色都在其中,發現其中有個項目,是身高、體重和三圍。
楚襄晃悠悠地踱近,兩隻手插在褲兜裏,油頭滑腦地把身體一斜,探了過來。
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的氣味瞬間飄入我的鼻腔,是一種植物的清爽味道。暈,我心裏嘀咕,男人還這麼香,真是自戀狂。
見我空著三圍沒填,他顯然很高興,飛快打開包,喜滋滋地掏出一根長長的皮尺。
我眼疾手快,把皮尺奪了下來,交給陳小安。
“陳小安,不好意思,你可以幫我量一下嗎?”
“好呀。”
填完三圍,表格就滿了。他收起那份資料,點點頭,抬腕一看表,說:“行,就這樣。徐歡歡,你還有時間嗎,跟我走一趟。”
“去哪?”
他微微一笑,神秘地說:“難道你不想見見攝影師?”
“……攝影師?”
“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跟他走出書店,門口人行道停著一輛很大的黑色suv,居然是卡宴。我不動聲色,暗暗卻吸了口氣,想不到這人還是個富翁?
他繞到駕駛室,大搖大擺地坐了進去。
我思考五秒鍾,沒跟他並排,拉開後座的門,坐在後麵。
他忽然笑了:“你真有做領導的潛質。”
我含糊:“是嗎。”
他倒不跟我計較,徑自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頭一回坐這麼好的車,我心裏有點微微的不安,發現這車保養得挺好,非常幹淨,幾乎一塵不染。車內沒有任何裝飾物,也沒有靠墊,顯得很硬朗。
“嗨,徐歡歡,你有男朋友對吧。”
“嗯。”
“是你的初戀嗎?”
“……”我沒好氣地說,“幹嘛,跟你有關嗎?”
“別凶嘛,你為什麼總對我這麼不友好——現在我們是拍檔。”他東張西望觀察了下周邊,嘴裏悠悠地說,“這季平麵廣告的主題是‘士與女——候鳥與暖風的相遇’。如果你和你男朋友是初戀,那就太有感覺了。”
“士與女?”
“是啊。”
“‘士與女’是什麼意思,和候鳥有關嗎?”
“嗨,當然有關了,這是有典故的,詩經裏說‘士與女,方秉蕑兮’,又說‘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意思就是男女相愛了;難道你不覺得候鳥與暖風的意象正可以與詩經的古典相契合嗎?”
我立刻住嘴,跟搞藝術的談文化,自取其辱。
他繼續說:“你可以回憶回憶,跟男朋友戀愛的浪漫的過程。拍照片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感情。原來那個模特兒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嗎?就是因為她連冷漠的感覺都沒,像根樹樁。徐歡歡,從現在開始,醞釀感情……”
他的聲音越說越縹緲,我覺得,似乎就充滿了感情。
“好的。”我說,“知道了。”
“謝謝。”他很客氣。
我開始想吳誠。
職高那會兒,我們相識,然後熾熱地相戀。忽然感到,那真是多麼純潔而透明的高中時代,仿佛整個兒背景都是天藍色的,比天空還要清湛。
高中遇到吳誠,對我來說是件極幸運和幸福的事。不誇張,直到現在,我還這樣認為。因為之前沒有體驗過更美好的感覺。
我出生在一個經濟發達的江南小城,父親是當地一所中學的物理老師,母親是另一所小學的美術老師,也算書香門第,知識分子家庭。在中國,這樣的社會地位應該屬於比較典型的中產階級,生活體麵安穩、溫馨和樂。
姨媽說,我從小生得甜美可愛,兩三歲就喜歡音樂,路還走不穩,已經跟著節拍手舞足蹈了。親朋好友對父母的恭維詞兒一律都是:你家歡歡長大了肯定是個藝術家。
為了不辜負我與生俱來的音樂天賦,父母托關係,把我送進了一家以舞蹈為特色的專業幼兒園。不提學費,光關係錢就花了將近200塊。那可是20世紀80年代末,普通的子弟幼兒園每個月隻需10塊錢。
專業幼兒園是為國家培養苗子的,與其說是幼兒園,不如說是培訓班。
盡管幼年的記憶已隨時間流逝而漸漸模糊,但我直到現在,還依稀記得,三年幼兒園每天劈叉、跑圈、壓各種各樣超出能力範圍的舞蹈動作。
我想,可能在幼兒園時,父母已經失望地發現,我在毫不含糊的專業訓練中落了下風,跟三歲前不一樣了,不再是有前途的藝術家了。
不過他們是教育工作者,比較想得開,也比較高瞻遠矚。
他們肯定認識到,隨著社會進一步開放,英語將變成重要學科,於是,20世紀90年代初,別的小孩子們泥裏打滾玩兒浪費時間的時候,我開始學英文了。
他們應該投了不少錢,請了個年輕的女性家庭教師。
她長什麼樣,我已經徹底忘記了。隻記得英文課貌似沒延續太久。
我家畢竟不是大富大貴,而且印象很深的是,那時我爸每星期抽兩個晚上,給我聽寫英文,他報一個中文,我拚一個單詞。大概總弄不對吧,每次不用延續兩分鍾,他往往大吼一聲:“蠢貨!怎麼生的這麼蠢!”
現在想起來,覺得挺冤的,首先,我智商很正常,其次,我爸他向來自命不凡,在單位卻混得相當一般,估計他把對自己的失望和惱恨也全撒我身上了。
幾次眼淚收場之後,我媽當著我麵,好聲好氣地勸:不是學英文的料,不如改學數學吧。以後考大學,數學比英文更要緊呢!
這樣,小學四年級,我又被父母送進了當時非常流行的小學奧數班。
當然咯,奧數的學習同樣是不很愉快的。
反正直到小學畢業,我的數學仍是一筆糊塗賬,沒考上好初中,按照戶口,直升去了一所普通初中。那時我腦袋瓜子裏還沒形成中考以及高考的概念,但似乎已經相信了,我注定是個失敗者。
其實父母也從不諱言這一點。
我們一塊兒吃晚飯的時候,我媽最喜歡絮絮羅列,從小到大,他們浪費了多少力氣,多少錢,結果竟一事無成!
“這次期中考第幾名?什麼?40?家長會我不去的,找你爸開去。”
我通常不吭聲。
後來還被安排上過一段作文輔導班,但有些事兒不能強求,中考一敗塗地,別說重高,連普高線都沒上。
父母對我失望之極,想不到兩個老師精心培養的女兒,到頭來隻是個職校的學生。
他們斷然否定了我想學“中西點心烹飪”的打算,給職高專業選了“酒店管理”。因為我有個舅舅的老戰友,在小城開了家還算大的酒店,到時候送去當個文員,也算坐辦公室的人,文氣,不管怎麼說,麵子上還能過得去。
我服從了他們。
那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服從他們的支配,我怎麼也沒想到,在職高遇見了吳誠。
吳誠使我終於意識到,原來世界上有一種愛,是不需要任何試卷和成績作為回報的。他單純地對我好,使我的人生雲開霧散,仿佛光禿禿的石頭縫裏開出了鮮花。
第一次遇見吳誠,是在職高的開學典禮上。
各個頭銜的領導講完話之後,主持人說:“下麵,有請學生代表,國際商務二年級三班的班長,吳誠同學上台。”
我清楚記得,高中生吳誠剪著寸頭,穿著校服,很正經的樣子,剛剛把發言稿念了個開頭,就引起小範圍一陣竊笑。因為把“莘莘學子”念成了“辛辛學子”。
吳誠長得不算太帥,但有個足以彌補一切的優勢,他個子高,至少一米八以上。
等把學校摸熟,就經常在籃球場看見那個上台發言的國際商務班班長。他很受歡迎,每次做出一點兒花俏的運球動作,準有女生尖叫鼓掌。
那次,是的,是一個偶然。
那天我抄近路穿過籃球場,準備從教學樓前往實習樓,上“酒店客房服務實踐”。一隻凶猛的籃球不偏不倚,砸中了我的腦袋。
“咚”一聲,籃球彈了出去,我懵了。
等回過神來,高大的國際商務班班長已經站在麵前,笑著道歉:“美女,對不起啊,不是故意的。”他笑得那麼灑脫,我頓時覺得臉發紅。
職高的學生頗有幾分幼稚的社會氣,他從地上撿起一瓶冰的果粒橙,丟給我:“美女,你哪個班的?明天我請客賠罪。”
我以為他開玩笑,誰知第二天中午,他拎著炸雞外賣,主動送進了酒店管理一年級一班。全班轟動。
高中生的愛情真的挺簡單。我們墜入了情網。
由於吳誠,高中是我最喜歡回憶的一段少年時期。好像日月入懷,好像每天的時間都被細細地拉長,成了一道行雲流水的曲子。。在這首曲子裏,我們肆意揮灑著我們的青春。
我的專業需要練習一大堆實踐操作。比如:包床、托盤、折餐巾……
吳誠如果恰好有空,喜歡溜出來陪我上課。
我包床的時候,把白色挺括的床單“唰”一拋,床單平整落下時,便喜歡在那棉織品飄揚的空隙裏,偷覷他幹淨的笑臉。
如果練托盤,他常坐在花壇的水泥邊沿上,笑嘻嘻看著我。我手一抖,他就在旁邊亂叫:“要倒了,倒了倒了!”然後竄上來幫我拾滾一地的可樂瓶。
連班上的老師都默認了他。
有次還跟他開玩笑:“吳誠,你不如轉班,學飯店管理算了。”
他挺不好意思地撓頭,嘿嘿直笑。
過往的畫麵在腦中閃現,我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側臉往車窗外一瞥,此時車子已拐進了一條不寬的馬路。兩旁都是粗壯的法國梧桐,正值夏末秋初,茂盛的枝葉交叉,幾乎遮蔽住整片天空。人行道地磚落滿了碎散的葉子。楚襄忽然減低車速,打個方向,把車開上人行道的停車位。
“徐歡歡,到了。”
“噢。”
“你醞釀好感情了嗎?”他嗓音動聽地問。
我不吭聲。
停車處前綠樹掩映,靠著人行道的,竟是一幢古樸的青磚別墅。麵貌陳舊,風格厚重,看上去像民國遺產。我忍不住朝左看,左鄰有棟現代化的小高層住宅;又往右看,右舍是中國農業銀行。
“小姐,你怎麼了?”見我站著不動,他款款問道。
“攝影師在這別墅裏?”
“秋林別墅。”
“不是文物吧?”
“文物還輪得到攝影師嗎?”他反問一句。
“這個攝影師叫什麼,難道是很有名的藝術家?”我有些好奇地問。想起以前去杭州旅遊,參觀過幾幢類似別墅,都屬於某某故居,沙孟海、林風眠之類。
“他叫王小明。”
“王小明?”乍一聽,忍不住想笑。好經典的小學生作文主角啊。
“當然,你最好別叫他王先生,或者小明,總之別提王、小、明三個字。”楚襄顯然知道我在想什麼,補充道,“他會鬱悶的。”
“那叫他什麼才好?”
“sam。”
說話間已經走上別墅的台階,大門是一扇非常高大的紅漆木門,沒鎖,虛掩著。楚襄輕輕一推,就走了進去。我登時看見一個裝修非常普通的廳堂,大約十來個平米,角落擺著黑色皮藝沙發,配仿古茶幾。窗台上有盆水培植物,數條金魚在植物的根須下遊動。
四麵牆上,像畫廊一般,整齊地掛著一幅幅的攝影作品。
照片有風景、有人物,拍得相當美。比如大門邊有組黑白照,右下角的標簽寫著“廣州雙年展”,明明背景是實的,行人卻虛如幻影,我琢磨,肯定存在深沉的藝術含義。
楚襄見我欣賞照片,一臉壞笑:“不錯吧。”
我正要點頭,他忽然很感興趣地問:“徐歡歡,你跟你男朋友什麼時候結婚?”
很想回他一句“要你管”,又一想,他現在勉強算半個領導,便含糊說:“過段時間吧,等存夠錢的時候唄。”
他清脆地打個響指。“找sam拍婚紗照,給你打七五折。”
這話倒挺正經的,我高興起來,笑說:“真的啊?謝謝。”
他說:“真的啊。陳小安和她老公的婚紗照就是sam拍的,效果非常好,陳小安美了好幾個月。把那套影集炫耀來炫耀去,就差拿去賣錢了。”
我登時被逗樂了,心中浮起跟吳誠拍婚紗照的影像。
吳誠個子高,身板好,穿上禮服肯定帥。我嘴角不禁漾開圈圈的笑意。
等我從假想中回神,忽然發現,楚襄的目光聚集在我臉上,非常柔和,又有點莫測。我覺得這眼神挺怪,急忙扭過頭,繼續看照片。
楚襄微微一笑,說:“來。”
他慢慢地走到客廳裏側,原來樓梯就藏在一個凹進的拐角。
狹窄的木扶手樓梯一個轉折,通向二樓。我以為要上樓去了,不料樓梯對麵還有扇小門,他突然又輕輕一推。門緩緩地開了。
裏頭顯然是個工作室,或者說,是個作品倉庫。無數照片塞在房間裏,牆上掛得沒空隙,地上也堆得亂糟糟的,最大的一幅是石窟大佛。
正在打量大佛,冷不丁,大佛後麵居然蹦起一個人來。
那人慌慌張張,蹦得老高,仿佛屁股炸開了爆竹。定睛一瞧,是個男人,年紀不大,穿了條寬寬的沙灘短褲,上身還赤著膊。
我瞪大眼睛。
“嗨,sam你好。”楚襄愉快地打招呼。
“滾——!”劇烈的咆哮聲。
我嚇了一大跳,手足無措地看向楚襄。卻見他迅速關起門,把兩隻手插在褲兜裏,若無其事的樣子,過了會兒,東張西望地哼起歌來。
我瞪著他,他沒反應。
隻好按耐,跟他兩個站在門外,傻傻地等了三分鍾。
門裏麵一直毫無動靜。我終於憋不住了,問道:“就是這個攝影師?”
“是啊。”
“你……約好的?”我質疑。
“不用約,我跟sam合作好多年了。”他充滿信心美滋滋地說。
我差點暈倒,這小瘋子的腦袋是用什麼材料做的,難道看不出已經吃了閉門羹嗎?
“嗨,別怕。”他居然還安慰我,“sam這人其實不凶啦,就是睡覺被吵醒的時候,脾氣格外大,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怕他。”
“你怎麼知道他在睡覺?”
“文藝工作者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夜裏特精神,特靈感,特喜歡晝夜顛倒。上午睡覺很正常。”他鎮定地用了好幾個“特”。
“……”我無語。
反正丟的也不是我的臉,我不跟他分辯。
又等三分鍾,門“吱”地重新開了,那個攝影師王小明出現在我們麵前。他換了條口袋很多的工裝褲,套件汗背心,緊緊皺著眉,好像我們三人之間前輩子就欠了債。
我發現王小明雖不帥,但肌肉發達,是個強壯男。胳膊上鼓鼓的肱二頭肌毫不遜色於博爾特,跟他一站,楚襄好比是個女人。
“嗨,sam。”楚襄又興高采烈地打招呼。
“你怎麼來了?”王小明的嘴角卻是往下垂的。不知為什麼,我心裏莫名緊張,生怕他突然之間,一拳揍向楚襄的肚子。
“找你就是有生意,難道不歡迎嗎?”
很顯然,王小明對生意很歡迎,他的嘴角立刻由下垂變成直線,語氣登時一軟:“你進來怎麼不敲門啊。”
“不好意思。”
楚襄不痛不癢地道聲歉,撥開王小明,踱進去樂悠悠地坐下了。原來相框堆當中,藏著一張仿古長木椅。
“伊麗莎白——!伊麗莎白——!”王小明繞開我,扒著門框,朝外麵大聲喊。
“你的伊麗莎白小姐不在。”楚襄微笑。
“我操!”王小明惡狠狠咒了一句。我看到他下巴青黑、喉結一滾,至此想象中的沙孟海與林風眠完全碎成粉末。
“你的伊麗莎白小姐又去外麵搞街拍了?”楚襄不動聲色地問。
不知那位伊麗莎白是什麼人,王小明麵部肌肉一陣扭曲,不願多談,馬上轉移了話題:“你這次什麼活兒?”
“女裝廣告。”
“什麼主題?”
“純潔明朗的戀愛主題。”
王小明瞥了我一眼,問:“她是模特兒?”
楚襄穩如泰山:“介紹一下,這位是徐歡歡小姐。”
我向這個強壯的攝影師笑笑:“你好,sam。”他沒笑,但客氣地點點頭。
王小明走到牆角,搬開兩個三角架,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兩罐芬達來。長距離拋一罐給楚襄,又遞一罐給我。瞄到他左手背刺著青色字母sam。不愧是搞藝術的,還有紋身。
“我不喝碳酸飲料。”楚襄款款地挪開芬達。
“就你習慣多。”王小明嘀咕一聲。
“有無糖烏龍茶嗎?礦泉水也行。”
“要喝自個兒去買。”
“那我去買幾瓶。順便去下洗手間。”楚襄站起身,問我,“徐歡歡,你要什麼?”
“無所謂。”我也嘀咕。
剛才空等這麼久,沒見他有事,現在倒去買飲料上洗手間了。我掏出手機,瞄瞄時間。下午還得去春宜商場上班。這段時間管得緊,可不能遲到。
“你趕時間?”楚襄打量我。
“嗯……還好。”我笑。
“等下我送你。”他衝我使個眼色。我假裝沒看到。
房間裏隻剩下我和王小明,沒話說,沉默著。王小明坐到那張長椅裏,順手拿過一隻尼康照相機,把玩半晌,忽然抬頭打量我幾眼,問道:“你是蝴蝶還是雅城的?”
“啊?”
他以為我沒聽清:“蝴蝶還是雅城,哪邊的?”
我不解,訕笑:“什麼?”
我的反應好像讓他詫異,他問:“你是哪個公司的平麵模特兒,不是蝴蝶、雅城的?難道是藝校學生?”
“不是學生。”我忙說。看他的表情,在等我說下去,隻得很窘地解釋:“不是專業模特兒,楚襄問我想不想試試拍平麵廣告,我就來了。”
“不是專業模特兒。”他重複了一遍。仿佛更詫異了。
“那麼你跟楚襄原先認識?”
“不認識。”
“那麼你跟楚襄的朋友認識?”他追問,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不認識。”我搖頭。
王小明持續地打量著我。
“怎麼了,有問題嗎?”被他看得心裏忐忑,忍不住打聽。
“哦,沒問題。”他語氣一頓,欲言又止。
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把話說出來:“楚襄的要求向來挺高,以前他用模特兒,大都經驗豐富,品質一流,不是蝴蝶,就是雅城——本市最好的兩個經紀公司。”
知道他是無心的,但這句話的貶低之意實在太明顯了。我頓時尷尬。隻好笑問:“楚襄做設計,很強嗎?”
他定定地盯著我超過三秒鍾。
然後他說:“嗯。”
我想大概問錯了。忽地記起楚襄那輛大個子卡宴suv來,那是非常有錢的人,才會買的車,估計一輛就要一百多萬,我自己兩輩子都買不起。不知為什麼,倏然有點緊張,覺得對楚襄的態度是不是太差了。
我笑著試探:“楚襄在業界很有名?”
王小明一聽,把眼光挪向了手裏的相機,嘴裏淡淡說:“不算太有名,還可以吧。”
“不是權威吧?”
“不是。”王小明說,“楚襄是兼職設計師。”
他打斷了我後麵想說的話:“那麼徐小姐,你以前從沒拍過廣告,對吧?”
“嗯。”
“藝術照?”
“沒拍過。”
肌肉男又抬頭,高深莫測地望我一眼,我忽然覺得一陣坐立不安。
沒多久楚襄胸前抱著三瓶無糖烏龍茶,回來了,分給我們一人一瓶。他擰開蓋子,“咕嚕咕嚕”喝了幾口,臉上笑眯眯,好像挺愜意。
王小明問他:“品牌資料呢?”
他抽出一遝a4紙,遞過去。“都在這兒,你先看看,反正主題是‘士與女——候鳥與暖風的相遇’,過幾天我們商量商量具體內容。對了,攝影棚最近有空嗎?”
“有。”
“找個時間,給徐歡歡試下鏡頭。”他說的輕鬆,我一聽,不知怎麼,心髒怦怦直跳,全身都繃了起來,覺得手腳沒處擺。
王小明問:“模特兒就隻有一個?”
“是啊。”楚襄說,“小公司,預算有限。你別指望太多。”
王小明挺直率,毫不客氣地說:“業餘模特的瞬間表現可能會差一點。具體怎麼拍,我們要好好設計下。”
“是嗎?”楚襄不在意。
頓了頓,笑嘻嘻地說:“嗨,sam,應該比你的伊麗莎白強吧。”
王小明臉上立馬晴轉多雲:“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