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候鳥——飛過天際的影子(下)(1 / 3)

跟攝影師談過大概後,我和楚襄離開秋林別墅。

一出門,我掏出手機給吳誠打電話,想找他傾訴傾訴新行當的難處。手機裏,陳奕迅的《十年》朗朗唱起來:“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我不會發現我難受,怎麼說出口也不過是分手……”

咦?換彩鈴了嗎?原先那首歌,是我給他挑的,周惠的《約定》,用了好幾年了。

彩鈴唱了一遍,轉成語音提示。

沒人接。

楚襄已經遙控打開車鎖,戴上太陽鏡,拉開駕駛室的門,很帥地把手架在車上,看著我。“給男朋友打電話?”

“是啊。”我把手機塞回包裏。

“你對你男朋友真不錯。”

我不吭聲。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總覺得,這人的態度古裏古怪。但我有男朋友了;即便沒男朋友,也不喜歡他,所以還是不要太曖昧的好。

“徐歡歡。”他坐進車裏,“我送你回家。”

“嗯……送我去春宜好嗎?上班。”

他抬手看看表:“不好意思,請你吃中飯吧,上回你請我,這次我還情。”

我忙拒絕:“不用了,我……”本想說上食堂吃,又怕這人臉皮太厚要跟去,話到嘴邊,改成:“單位裏還有事,最近在鬧培訓。”

他側臉看我一眼,忽然“哧”一笑。

然後扭回頭,把車子開上馬路,鎮定自若地說:“小姐,你真忙。”

我含糊地“嗯嗯”幾聲,轉移話題,問:“楚襄,那個伊麗莎白是誰啊?”

“sam的助手。”

“sam好像……不喜歡她?”

“誰說的,我們大家都喜歡她。”

很快,他把我送到春宜商場。“等確定好試鏡時間,給你打電話。”

“再見。”

“再見。”

我下車,卡宴一溜煙地開走了。

時間還有點早,先去更衣室換工作服。真碰巧,呂雪那妞兒也在更衣室裏,正掛她的襯衫,看見我來,高興地叫:“歡歡!”

我朝她招招手。

“歡歡,你過來啦!”她衝我含嗔帶嬌。

“幹嘛?有什麼好事?”我覺得,我要是男人,心都被她叫酥了。

她從衣櫃裏抽出一個盒子,揚了揚,很顯眼的“dolce&gabbana”標誌。我馬上會意,跑上去從她手裏搶過來,打開一看,盒內躺著一隻閃閃發光的黑色雙開男式錢包。

“呂雪,太謝謝你了!”我一把抱住她,眼冒紅心,歡天喜地。

“多少錢?”

“喏,你說的,千元以內嘛——這隻打完折八百九。超低折統共隻有兩種款式,全是上季的尾巴,我給你挑了個好的。”

“明天給你錢!”

“不急。”她樂嗬嗬,眨巴眨巴漂亮大眼睛,忽然又說,“歡歡姐,真羨慕你和你男朋友。”

我愣了下。

別看呂雪年紀小,卻絕對是情場老手,可謂萬花叢中過,追求她的男人足有一個連,條件好的隻怕也不止一個排吧。我詫異:“你羨慕我什麼啊?”

她歎了口氣,嘀咕說:“跟我好八年的男人,估計還沒出生。”

我立刻戳穿她:“什麼呀,隻要你肯,多的是男人想跟你好八年!誰叫你三心二意,非要找保時捷呀!”

她賴皮地嘻嘻笑,過了會兒,說:“可是我有原則的哦,寧肯找離婚的,也不找有婦之夫,我隻當大,不做小,崇高吧。”

我登時笑噴了。

呂雪掏出鏡子忙著化妝,我換好工作服,又把錢包美美地觀察了一遍。

老實說,我和吳誠都屬於窮人,記得那時他剛考上研究生,我們去逛街慶祝,順道參觀了一家路易威登專賣店。出來的時候,他對我說:“老婆,等我畢業,給你買。”

其實真的不在乎他能不能給我買奢侈品。

那不過是一雙鞋子,或者一隻皮包。

而我與他是一生。

我把“dolce&gabbana”錢包小心翼翼地放起來,仿佛珍藏的不是錢包,而是美好的回憶與光明的將來。我樂不可支地做著美夢,直到周末。

離吳誠的生日還差二十四天。

星期五晚上,做完早班,像平常一樣去公交車站。

正值交通高峰期,馬路車流如織;等公交車的人像甘蔗般一根根豎著,幾乎站得沒有空隙。不知為什麼,這樣擁擠混亂的局麵,我的目光瞬間鎖住了某輛黑色卡宴suv。那車悄無聲息地駛近,像公交車停站似的,停下來了。

車窗迅速移下,一張俊臉探了出來:“嗨,真巧,徐歡歡!”

我衝他笑笑:“楚襄,你好。”

他壞笑:“來,上車。”

我瞪著他。

“小姐,上車,正有事兒要找你呢。”他一本正經地抖抖眉毛,“照片的事兒。”

我深深吸了口氣,冷不防大馬路旁汽車尾氣很濃,令人不悅的燥味登時湧進氣管,填滿了整個肺,不禁咳嗽半天。眼看有輛公交車已經開過來了,堵在卡宴後麵,司機不進站不肯開門。車站群情激憤。

見勢不妙,我飛快地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又“砰”一聲,用力甩上門。楚襄眼望前方,什麼都沒說,把車開出站台彙進機動車道。

我發現,今天他穿了件淺粉紅的襯衫,休閑款的,簡直可以直接拉去拍偶像劇。除此之外,還是那副誌得意滿的神情,讓人忍不住很想在他臉上揍一拳。

“嗨,今天周五晚上,你沒約會吧?”

“暫時沒。”我想了想,悶聲悶氣地說。看車窗外,不是回紅太陽路的方向。“去哪兒?”

“濱江廣場。”

濱江廣場以前跟吳誠去玩過,那是個設計感很強的大廣場,顧名思義,沿江而建。它靠近本市cbd地區,周邊全是漂亮的高樓大廈,還能望見許多高檔住宅區,和本市的蛋形大劇院。總之,景觀不錯,難道要在廣場拍外景照片嗎?

來到濱江廣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燈光點點,如真似幻。

楚襄把車停在一幢漂亮的灰色建築外。“徐歡歡,這家星巴克你以前來過嗎?”他轉頭看我一眼,很開心的樣子,邀請說:“請你喝咖啡。”

我狐疑:“喝咖啡?”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警惕,說:“你以為我會在咖啡裏下蒙汗藥嗎?”

我們一起走進星巴克。這家咖啡店上下兩層,裝修時尚,有整整一麵玻璃牆正對著江,視野非常通透開闊。周末晚上,許多打扮鮮麗的年輕男女坐在沙發裏私語,還有幾個白領模樣的,擺開筆記本電腦像在辦公。

楚襄買了兩份中號拿鐵,分一杯給我。

玻璃牆前的沙發已經滿了,楚襄挑個座位,招呼我一塊兒坐。那裏正好也能夠方便地欣賞江景。我問他:“設計師,你想在這裏拍照片嗎?”

“候選地之一。”他優雅地呷口咖啡,“你覺得怎麼樣?”

“星巴克不肯讓人亂拍吧。”我質疑。

“沒問題。你不知道嗎,濱江廣場是南嘉集團承建的,這咖啡店的房東是南嘉集團,我可以叫關澤幫我開個後門。”他不動聲色地說。

“星巴克是白領的地盤,跟初戀的感覺不搭界吧。”我又異議。

“誰說一定要初戀了?再說小姐,你以為現在是1990年嗎?”他打個響指,把視線挪到櫃台前麵,順著他的目光,我登時看到一對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正排隊買飲料。

無話可說,社會是在前進的。

喝了半杯咖啡,想去下洗手間,誰知進去一看,星巴克的洗手間全是坐式的。這年頭稍微自詡“高檔”點的地方,廁所都用西方的坐式,完全不考慮國人習慣和實際國情。難道裝排馬桶,就能招財嗎?

這方麵我潔癖,猶豫半天,想起隔壁有個公共廁所,便溜了出去。

廣場的公共廁所挺整潔,洗手池旁還備洗手液,解決完問題,洗了手,掬水洗把臉,重新補了下眉粉與唇彩。

悠哉哉回到星巴克的時候,竟突然看見了一個人。

不,應該說,一對人。

一男,一女。

他們親親熱熱地並肩站在櫃台前排隊,相距空隙不超過5厘米。那個男的,身材高大,太熟悉了,隻需看他的背影輪廓,就知道肯定是他,吳誠,決不會認錯。

他身邊是那個師妹方霖。

瞬間我腳步一滯,幾乎本能地立在原地。

他們顯然沒發現我,從店員手裏接過咖啡,談笑風生地往二樓走去了。

上樓梯前,好像為了照顧女伴,吳誠的右手搭住方霖的肩膀。真親昵啊……不知為什麼,須臾之間,腦子“嗡”的一聲,卻從所未有的冷靜。我貓起身,像個賊一般躡手躡腳攀到了二樓,屏聲靜氣,閃在拐角,暗暗地偷窺他們。

大概躲了十分鍾,也大概半小時,甚至可能幾個鍾頭。

反正已經把一切都忘掉了,隻看到吳誠的嘴巴不停開合,眉梢眼角盡是笑意。偶爾閉嘴的時候,還擺一副傾聽和思考的深沉樣。他抬了抬眼鏡,探身用紙巾輕拭女伴的唇角。方霖把身體傾斜過去,笑著,讓他擦。

他動作款款的,做足了樣子。好像真是個有身份的知識分子了。

真令人惡心。

放下咖啡杯,他又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紅色的,輕輕打開盒子,從裏麵拎出一條細細長長的東西。晃呀晃,亮閃閃的。

眼睛肯定被那東西反射的光刺到了,我感到全身一陣冷,又一陣熱。多熟悉的場景啊,隻不過餐館換成了咖啡店,戒指換成了項鏈。那項鏈是周大福的嗎?

我驀地直起腰,居然產生了一種人贓俱獲的快感。

我駭笑起來。

隨即咽了口唾沫,非常鎮定地朝他們走去。

幾步路而已,卻像是撕開了一層紙,紙下包的是兩個人的青春、八年的光陰。八年啊,小日本都被打回老家去了。

“噯。”我衝他們打了個招呼。

看見我,吳誠一愣,顯然迅速地站了起來。“歡歡?”

這點慌亂沒逃過我的眼睛。我算徹底明白了,王八蛋,狗男女,不知道處多長時間了,正熱戀著呢是吧。女人的直覺怎麼能靈成這樣,上回勸自己別多心,這回,怎麼辦?

又被那條東西晃到眼睛了。

那東西被方霖的一隻小手輕柔捏著,心形墜子搖啊搖的。

腦子裏閃過好幾個念頭:誰買的?吳誠買的——花誰的錢?前段時間我塞給他三千塊,就拿來買首飾,嗯?我辛苦賺的錢,一天站七個鍾頭,阿狗阿貓都得賠著笑臉,一個多月的工資,省吃儉用送去給他泡女人,我真有情操!

手已經閃電般地去奪那根項鏈,方霖沒反應過來,兩下對扯,項鏈斷了。

墜子“嗒”滑脫在地板上。

方霖連忙地彎腰去撿,看到她的秀發像飄柔廣告般如絲垂落,我順手撈起咖啡,往她頭上潑去。她“啊”的叫了一聲,用手籠住頭發。

我馬上後悔了。潑她幹嘛啊,要潑的是吳誠,那個賤人。

又去找他們桌上的另一杯咖啡,誰知晚了半步,方霖已經搶先。我感到麵頰一熱,也被她潑了個劈頭蓋臉。

抹了抹糊住眼睛的咖啡,我衝了上去,揪住她的頭發。

她想掙脫,也揪住了我的。其實,不清楚是怎麼打了起來,反正,我想,女人打架總是那麼幾招,我們相互抓對方的臉。

生平第一次打架,竟然在公共場所,咖啡館裏。

骨子裏的那點悍性,頃刻間暴露無遺。

周圍的聲音很噪雜,我顧不上誰在說誰,跟情敵扭在一起。有人扯我的胳膊,氣力很大,是吳誠……他居然拉我,八年啊,做什麼不是為了他,他居然拉我,居然製住我。這當兒下巴又被方霖挖了一條,熱辣辣的。

吳誠在咆哮了:“徐歡歡!發什麼瘋!”

我使勁兒踢他。

忽然被製住的胳膊鬆脫了,轉身一看,那個喜歡壞笑的設計師站在旁邊,拉開了吳誠。設計師滿臉錯愕,疑惑地看著我們。

顏麵盡失。

我是個小人物,可何時這麼狼狽過。

我朝吳誠撲過去,像一頭困獸。

吳誠一把扭住我的雙手,臉上表情很凶,如同在對付一個無理撒潑的惡婦。

心涼了半截,我“嗷嗷”地叫起來,其實手不痛,我的心痛。大概聽見我叫,楚襄又上來,試圖分開我倆。

吳誠騰出手,掀了他一把。

不知為什麼我叫得更大聲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歇斯底裏地朝大家叫。

吳誠放開我的手,跟楚襄糾纏起來。混亂中,楚襄想把我撥開,突然“砰”一聲,吳誠一拳砸中他的帥臉,登時鼻血長流。

我麻木地看著他們。顯然吳誠愣住了。

迅雷不及掩耳,楚襄連血都沒抹,毫不猶豫矯健地一拳勾去,擊中吳誠的下巴。

吳誠的眼鏡掉了下來。

開始混戰。

濱江廣場的保安這時湧進星巴克,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費什麼力,迅捷分開兩人,店員跟在保安後麵,緊皺眉頭,打量滿地狼藉。

圍觀的人還沒散去,好像每個人的眼睛裏都一片幸災樂禍。

八年啊,我引以為豪的愛戀,在這個時尚咖啡店裏,變成了一場鬧劇。5

事態得到了平息。

打架雙方,各賠咖啡店兩百元。

我看到方霖手忙腳亂扶著吳誠的胳膊,想查看他被打壞了哪裏,然後利索掏出兩張粉紅的鈔票。真可笑,他們變成了同一方。楚襄慢吞吞地摸出錢包,也抽出了兩百塊。原來跟我一方的,是這個認識還不到八天的設計師。

我僵在那裏,沒動。

吳誠黑著臉看我一眼,又看我一眼。

在他說話之前,我用手指撥了下頭發,扭頭就走。在星巴克眾人的注視中,我悶聲不語,微微低頭,飛快地出門,穿入廣場的夜幕中。

濱江廣場有那麼多散步的市民,荷花形的燈在地磚下變幻著色彩,燈光在我的腳步中呼嘯而過。夏末秋初習習涼風,吹拂在身上。我忽然哭了。

剛才鬧得那麼厲害,我沒哭,現在忽然哭了。

眼淚像開閘的水一樣迅猛地漫出眼眶,我深深抽口氣,手捂住臉,鼻子還嗅到了剛才咖啡的氣味。

悲傷湧上了胸腔。

該怎麼辦?這時我泄掉了悍勇,開始恐懼。

這個城市我孤身一個人,不,這個世界上我似乎也孑然一身。八年來一直相信西方那個傳說,吳誠抽出他的肋骨,變成了我。怎麼會一夕之間,全部變了樣子……

難道我跟他,就這樣不算數了嗎?不行!我要去找他!

強睜著淚水模糊的眼睛,我返回去,朝星巴克跑。剛剛跑到那個公共廁所的位置,驀地裏被一個人揪住了。

“徐歡歡!”那人喊我。

聽到這個名字這聲叫,不知怎的,心裏剛剛築起來的一點支撐,又塌掉了。楚襄,這個不相幹的陌生人,在這裏找我。吳誠呢,吳誠管自己走了嗎?

“嗨,你別這樣,我送你回家啊。”楚襄撈住我的胳膊。

我又迸出一聲長長的抽泣,楚襄顯然被我嚇壞了。

“走走走,回家去。”他開始拉我。

我堅決地不肯挪動,像樹生了根。他不好硬來抱,急得抓耳撓腮,不停勸我:“回家去吧徐歡歡,那個女的說被你打壞了,要去醫院,他們兩個已經打車走了啊。”

轟地爆炸。我腦子被炸掉了。

坐倒在地上,我嚎啕大哭,不管又有人圍了上來。我是個潑婦,是個可憐蟲,我被男朋友拋棄了,我破罐子破摔!

楚襄拉我一把,四下張望,又拉我一把。

我的身體東搖西擺,卻沒移動半寸,一直傷心地哭著,直到慢慢力竭。

楚襄顯然也失去了把我弄走的信心,在旁邊揀塊地方,也一屁股坐下來了。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偶爾瞅瞅我,不說話。

周圍漸漸聚攏的人,又漸漸地散開。

我顧不上別人。

此刻我的眼睛沒有焦點,胸悶氣喘,呼吸時發出“咻咻”的聲音,五髒六腑都痛,已經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在這裏坐著。

反正,現在不怕丟臉。

反正,我要坐一會兒。是不是坐在一個地方不動,就能永遠的安全?

不知道過了多久,模糊的視線中出現兩隻黑色牛仔褲的褲管,以及匡威帆布鞋。抬頭一看,楚襄站在前麵,他彎腰摸摸我的頭。

“嗨,徐歡歡。現在可以走了嗎?”他熱忱地問。

“晚上十點三十五分。”見我沒反應,補充說。

我看到,他淺粉紅色的休閑襯衫,衣襟上沾了星星點點暗紅的血,鼻孔邊還有血漬擦不幹淨,左眼窩是青的,看起來有點狼狽。

這個跟我壓根不熟的設計師,莫名其妙受了誤傷,居然還在這裏等我。

我冰成凍土的心,像被人掘了一鋤頭,發出沉悶的一聲。在痛苦、酸楚、絕望、憤恨之外,刨出了一種正麵的情緒,歉意。

我覺得,對不起這個設計師,起碼這件烏七八糟的事跟他無關,我自己無所謂,但不能讓別人也看他的笑話。

沉默著,我頭昏眼花地站了起來。

僵硬地跟在他身後,朝停車場走去。

他“滴”地開啟車鎖,沒像往常那樣,隻管自己坐進駕駛室,而先為我打開車門,站在門邊看著,等候,最後替我關上門。

卡宴車平穩駛向馬路。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我垂頭捂住臉,眼淚又掉了下來。

“想去吃點什麼嗎?”他裝作若無其事。

見我搖頭,便不說話,嫻熟地開著車。想必記住了填在個人資料上的地址,很快把我送回紅太陽新村。

把車停在新村門口,扭頭對我說:“想開點。”

“謝謝。”我艱難地露了個笑容。

車子飛快地開走了。

我站在住宅區的路燈下,頃刻真正變成了一個人。

默默地朝住處走去,不知為什麼,突然之間,又有點心存幻想,我想吳誠,會不會在紅太陽新村等我。

這點希望令我不自覺加快腳步。然而趕到家,拿鑰匙打開門,屋裏是黑的。

一下子倒在床上,直挺挺像具屍體。

刹那間彌漫著腐朽的氣息。

摸出手機,給搭班的同事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請一天病假。我的嗓音是啞的,她很痛快地答應幫忙頂班,又說:“歡歡,你請全天假,明天開始的培訓也不參加嗎?”

培訓?哦……是有這麼回事。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答的,昏頭昏腦地按掉了電話。

沒躺多久,手機竟又響了起來,來電顯示:吳誠。我一下子發瘋了,拆開手機後背的蓋,往床下一砸,“咚”地,電池片彈了出來,世界清靜了。

我不接電話,我要他來找我。

星巴克咖啡的味道,汗水塵土和眼淚的味道,包圍著我。我紋絲不動。

半睡半醒地挺在床上,整整一夜。

情理之中與意料之外,沒有人敲門,也沒有人開鎖進入。

第二天終於有了點勇氣,從床上爬起來。對著穿衣鏡,發現頭發上咖啡漬已經幹了,髒頭發同沒洗過的幹海帶一樣掛下來,臉上有幾條血痕,眼皮像泡腫的黃豆。

我木呆呆半晌,去浴室刷牙,洗頭,洗澡,換了件幹淨的t恤衫。

這當兒樓道裏有腳步聲。

然後,敲門。

都是非常陌生的頻率,在貓眼裏一探,竟是那個賊頭賊腦的設計師,楚襄。一瞬間很想裝作不在,又一想,還是打開了門。

“徐歡歡,你還好嗎?”他滿麵笑容地問。

“嗯。”我說。

“有空嗎,一起吃飯。”

“沒空。”

“那你有什麼安排?”他毫不介意。

“等會兒,要去s大。”我麵無表情地告訴他。是的,我要去s大。

“嗨,那不要緊,什麼時候去,我送你啊——現在先去吃飯,我有一遝肯德基優惠券,我請你。”他笑眯眯地說,臉皮一如既往的厚。

我知道他是好意。

看了看他的青眼圈,半晌,無聲地點點頭。

我從錢包裏掏出兩百塊還他。他沒跟我推讓,心安理得地揣到兜裏去了。

紅太陽路的尾端就有一家肯德基,這時不早不晚,將近中午11點鍾,店裏人不多,兒童區幾個三四歲的小孩在玩耍,家長們圍在旁邊。

楚襄去櫃台買食物。

我坐在圓凳子上,把砸掉電池的手機重新裝起來,開機。諾基亞響起一陣耳熟能詳的開機音,屏幕裏,大人的手握住了孩子的手。

幾秒後“來電助手”的短信就發了過來。點開一看,提示未接來電兩個。

未接來電兩個。

僅此而已。

鎖起手機塞回包,透過肯德基大幅明亮的玻璃窗,望著馬路發呆。

不一會兒,楚襄眉開眼笑地端著滿滿一大盤東西回來了,即便心情跌在底穀,我也不禁愣了下,覺得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雞肉。

楚襄把餐盤挪到我麵前,悠然自得地拿了個烤翅,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