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暖風——雖然沒有留下痕跡(1 / 3)

向遠方望去,天空是青灰的,我的心情一陣失落,有點像楊白勞賣掉了喜兒。仿佛,瞬間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一張500,000人民幣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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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淩晨十一點五十九分,我站在紅太陽新村,徐歡歡住處的樓下。

我靠在車身上,仰頭望著她家的窗戶。

房間裏是黑的。

這時絕大部分人家的燈都已經熄了,秋蟲獨自在花壇裏啾啾地細鳴。紅太陽新村是個老式小區,物業不算齊全,否則我早就被巡邏保安當踩點的小偷抓起來了。

我又一次撥徐歡歡的手機,移動服務語音提示:“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停機。”

我想了想,鑽進車裏,開走了。

春宜商場“bliss&talent”女裝突然撤櫃,何菲兒也不知道徐歡歡去了哪裏。三個星期以來,沒再聯係到她。

我發現,我的心情忽然變成了李益的一首詩。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難道真的愛上她了嗎?

真的嗎?

擱在副駕駛座的手機開始“嗡嗡”震動,白光一閃一閃,“就不接,就不接,就是不接你電話……”瞄了眼,靠,宋敬學那混蛋。把車靠邊,我停下來接電話。

“喂,kiwi。”

“楚襄,幹嘛呢,還在找你的‘八年啊’?”手機那頭的聲音笑吟吟的,我一聽就想揍他。那晚酒吧裏喝醉了,自己都想不起幹過點什麼,被kiwi那混蛋揪住小辮子不放,天天嘲笑我,有意思嗎?

“你有什麼事啊?”我不耐煩地問。

“小安說你要借她的qq車,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我甕聲甕氣地回答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哈哈哈——”電話裏那人大聲笑起來,我馬上把手機按掉了。煩啊。

繼續啟動車子,路過了紅太陽路那個公交車站。現在所有的公交車都已經超過末班時間了,空蕩蕩的車站被一盞路燈幽幽地照亮。

其實,我好像就在這個車站,第一次遇見了徐歡歡。

讓我想一想,那天是9月10號,教師節。

前進中學的家長委員會在我書店訂了好幾十套書,打算送給老師。等我把書搬去學校,再回到紅太陽路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五點鍾。

書店不遠的車站,那拉二胡的殘疾乞丐,正淒淒慘慘地拉《好人一生平安》。

乞丐每天都在那兒討飯,附近人人都認得,本沒打算理他。可那天,有件事猛地吸引了我的眼球:乞丐身邊,蹲著個穿藍色過時舊襯衫的女人,她模樣還算不錯,穿得也挺整潔的,從人造革的包裏掏出兩隻裝滿菜的搪瓷缸子,擺在乞丐麵前。

乞丐便停下演奏,高興地吃起飯來。

我驚訝地望向陳小安,小安滿不在乎地說:“你才發現啊,她每天都來,一天送兩頓。是他女朋友吧,挺恩愛的。”

“……”我無語,繼續偷偷地觀察他們。吃完飯,乞丐笑盈盈地送走他女人,繼續淒慘地拉《好人一生平安》。半小時後,110巡邏車開過,新來的居委會大媽請110把乞丐接上車了。

於是我花了30塊錢,把他的二胡搞過來玩玩。

我當然沒料到,在那個平常的公交車站,遇見了徐歡歡。

她混在無數下車的乘客之中,漫不經心地給我丟了個硬幣。我抬頭,驀然看清她臉的時候,一種親切的似曾相識之感,如同草籽擠破了岩石,猛然從罅隙中冒出芽來。

很顯然,我從沒見過她。但那種感覺卻非常清晰。

——八年之前,我曾遭遇過相似的情境。

那時我在德國學習古典哲學,在超市偶遇了一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姑娘。見到那姑娘的第一眼,心裏就覺得,我倆似曾相識。

事實印證了我的直覺。

跟她第一次約會,我們便默契得驚人,仿佛真的前輩子就已經相互認得了。我甚至能知道她最喜歡的零食是巧克力冰激淩。

不用說,跟她的戀情非常美好,我們常快樂約會,四處溜達,像拍愛情電影。

後來她嫁了人,新郎不是我。

跟她分手後,便沒再遇上一個感覺有緣分的女孩兒,試著談過幾次戀愛,每次都迅速告吹,八年來,我一直過得忒純潔。

宋敬學那混蛋宅男,我一直笑他直到二十七歲還是個處男。誰知他突然勾搭到一個女人,結婚了。從此鹹魚翻身,開始爬到我頭上,逮著機會就要敲打我:“連關澤那工作狂都過起滋潤小日子了,你咋回事啊?”

靠!天理何在!

那天徐歡歡急匆匆離開車站的時候,我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覺得,這會不會是冥冥之中,上天決定結束我的單身生活,所以再一次給我派來了另一位傾蓋如故的女人?

說來真的挺神奇,也挺湊巧,遇到徐歡歡的第二天,竟再次跟她有了交集。她是春宜商場女裝部“bliss&talent”的營業員。

我開始有點想頭了。

當然,這很正常不是嗎?

徐歡歡長的不算太美,然而有個挺直的鼻梁,和一張唇角微微上揚的嘴。這使她看上去很善良、很溫和,卻又顯然蘊藏著某種倔強堅韌的能量。除此之外,她細腰長腿,屬於東方人喜歡的那種含蓄的性感。當然,也是我喜歡的類型。

現在想起來,真被她圈進彀中,大概是濱江廣場那令人驚異的一晚。

那晚整個星巴克的二樓,都被她攪得亂糟糟的。時不時有顧客皺著眉頭離開,更多的打扮光鮮的時尚男女,坐在角落麵露譏嘲地觀察她。

她毫不在意。

她的臉、頭發和衣襟上掛滿了咖啡漬,麵容扭曲,跟情敵盡情撲打。她顯得有些狂躁,看上去像隻豁出去的兔子。

我上去幫忙勸架。一不小心,被她那個所謂的“未婚夫”捅了一拳。我看到徐歡歡瞪著眼側立在旁邊,神情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敵人。

嗨,我當然跟那男的打起來了。難道要白白挨揍嗎?

徐歡歡跑出了星巴克,快步衝進廣場裏。

我以為她會一直凶悍地保持自己的麵子,卻不料她居然張皇地在人群中亂竄。我抓住她的胳膊,她像卸去骨頭的蛇,瞬間軟綿綿地盤成一團,坐地不起。

淒厲的抽泣從她的胸腔內發了出來,仿佛這個世界隻剩下了悲傷和眼淚。

我看著她,心裏非常沮喪。

真的,當時我非常沮喪。

送徐歡歡回家以後,我坐在車裏仔細琢磨了半小時,打電話給宋敬學,請他出來吃江河海鮮大排檔的夜宵。那家夥是職業黑客,某些時候能派上用場。

“你臉怎麼搞的?”他看見我就詫異問。

“打架。”我很體麵地告訴他。

“你都幾歲了還玩古惑仔?”他更詫異了,大概想諷刺我。

我不解釋,向大排檔老板點了許多菜,外加兩紮生啤。老板很快把盤子碟子都送上了桌,滿滿一攤,香味四溢。

“kiwi,跟你打聽個事兒。”我啜著生啤,若無其事地問,“如果陳小安給你戴綠帽子,你又沒證據,怎麼辦?”

“你老婆才他媽給你帶綠帽子呢。”

“嗨,不要說髒話嘛。”我不動聲色。

他抬起頭,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卻什麼都不說,手指麻利地撥開一隻紅彤彤的小龍蝦,蘸著醬慢悠悠吃起來了。我覺得這人,一天比一天狡猾。

我鎮定地啃了五個蛤蜊。

“其實是這樣。”我流暢地說,“有個朋友遇到了這種事,挺煩惱的。”

“挺煩惱找律師啊。”

“律師說,要有證據。而且她現在估計自己還沒下決心。我想,如果看到了鐵一般的事實,就比較容易快刀斬亂麻了。”

“嗯,跟我有關嗎?”他竟毫不客氣。

“kiwi,咱們是不是兄弟。”

“你究竟想幹什麼?”他不耐煩地問。我覺得,這家夥心裏有數,就是想糊弄我。

“我知道她的qq號碼。”我淡淡說。

“嗯。”

“通過她的qq,你肯定可以找出她男朋友的qq;找到她男朋友的qq,那麼,和小三兒聊天的肉麻話就能被你翻出來了。”我分析道。

“你朋友是女的?”他“咕咚”吞下一口啤酒,驚訝地問。

“是啊。”我承認。

很顯然,他不懷好意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後慢吞吞地吃掉手裏的小龍蝦。“你怎麼知道能翻出來啊……”結果他居然說了這麼句,“qq記錄,很難搞的。”

“別忽悠我了,不是很簡單嗎?”

“很簡單你自己去弄啊。”

“你是業界大哥,老手嘛,去騰訊公司轉一圈,搞個聊天記錄還不易如反掌?”我對他循循善誘。

“你以為馬化騰是吃幹飯的?”他往嘴裏丟個海瓜子,不為所動。

這混蛋!我暫時不跟他計較,以後有機會剖條河豚燉給他吃。

“kiwi,就當幫我一個忙,咱們都認識十幾年了。”我笑容滿麵地拍拍他的肩。

“知道什麼是公民隱私權不。”他一聽,振振有詞,裝出一副革命先烈的樣子,大義凜然地說,“每一行都有規矩,不入流的黑客才幹那種沒職業操守的事。你說,你能讓黃藥師給楊康打下手嗎?”

“何況,所謂小三兒的肉麻記錄,你臆想出來的吧,真有嗎?”他懷疑。

“十有八九,私通不就這回事,這你還不知道。”我嘀咕。

轉頭招呼老板:“再來兩紮生啤。”宋敬學補充道:“還要一碗魷魚丸子湯。好久不吃魷魚了。”我又轉頭衝老板說:“兩碗魷魚丸子。”

熱騰騰的湯端了上來,我和他都吃了個滿頭大汗。

“楚襄。”他笑嘻嘻地拍我的肩,問,“說說看,那女的是誰,什麼樣的?”

“……”我東張西望。

“跟八年前那個比,你更中意哪個。”他猥瑣地問。

“這個。”我鎮定地說,看到宋敬學愣了愣,又平靜地喝了幾口啤酒,悠然自得地哼哼起來。

“真這麼喜歡?”他意外。

“是啊。”

“楚襄,你不會就為了她打架吧!”他恍然大悟地指指臉,驚異問道。

“差不多吧。”

他張大嘴,看著我。

我拍拍他的肩,懇切地說:“kiwi,老實跟你講,這回我認真的。”

“什麼?”

“我覺得,要是能行,索性我想結婚了。”

“結婚?”

“kiwi,我的終身幸福,你就說你幫不幫吧。”我淡淡說,用羅伯特巴喬射失點球的目光,憂鬱地看著他。

宋敬學歎了口氣,忽然一口喝幹啤酒,站起來。

“付賬,我們弄聊天記錄去。”他斬釘截鐵,“包我身上。哪怕沒,也給你搗鼓幾條出來,夠意思了吧!”

“不必。”我掏出鈔票凜然道,“咱實事求是。”

我讓宋敬學把偷出來的聊天記錄存在電子閱覽器裏,備用。

明明居心不良,但不知為什麼,又有點怕看到徐歡歡傷心的樣子。那幾天,她的眼皮哭得又腫又軟,我一見就忍不住要借太陽鏡給她,否則自己的心情也會變得不太好。

看得出,她想跟男朋友分手了。

我琢磨了整整一個晚上。

倒在沙發裏,望著天花板,暗暗地分析:首先,就目前為止,我比她男朋友有錢;其次,那男的是碩士,但我留過學;第三,我比他帥;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是混蛋而我不是。

經過比較,我大獲全勝。

想到這裏不禁有點蠢蠢欲動,覺得坐立不安,在客廳徘徊了好幾圈。是的,我得跟徐歡歡表白。當然這不叫趁火打劫,這叫……雪中送炭。

我逛去春宜商場,專程買新衣服和鞋子,還上洗車店洗車,想盡可能搞得光鮮。發現了沒,其實我挺緊張的。

八年啊,八年沒談戀愛,我容易嗎?

隻可惜徐歡歡當麵給我“唰”地澆了盆水,把我心裏的那團火給滅了。她說“不行”的時候,目光相當堅定,一點都沒的商量。

絕殺!

顯然她占據完全的主動,而無我置喙的餘地。

她拎起包飛快地離開了泰國餐館。

並且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