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附錄三 《藝術感覺論》與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理論轉型(3 / 3)

探討“文學和社會現實的整體關係”是楊健民“結構—功能”組織模式的深層用意之所在。實際上“結構—功能”在楊健民的書中不但作為篇章的組織方式,而且體現在具體的行文過程中,如“格式塔式”審美心理結構和文學的社會功能性等等。“結構—功能”模式是西方社會學的重要思維方式之一,它認為無論是社會規範還是社會失範都是社會整體結構中的現象。階級論占優勢的社會盡管強調人民內部的“一體性”,但也強調人民之外的“異端”,並始終警惕這些異質因素對人民政體的威脅,革命思維下的人們擔心“失範”帶來劇烈的社會斷裂。應該說,“結構—功能”理論在文論領域的應用,還是與新時期社會結構轉型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經濟建設成為國家的核心任務,所有的矛盾都已經是人民內部的矛盾。在這種意義上,“結構—功能”理念開始深入人心。在中國語境中,“反思”某種程度上成為“結構—功能”模式的一種表現形式,“反思”(反省)是“在‘物理場’現象的‘抽提選擇’中所標示出來的曆史文明的進步與人類本身的進化的新的‘綜合選擇’,同時意味著已經被破譯出來的生命活動的升華。”對曆史和當下的理性“反思”有助於對未來的規劃。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以及後來的尋根文學,都是在不同的層麵上對民族生存方式和社會運行形式的文化反省,借此試圖確定本民族、當下社會和人自身的具體位置。當然,“審美反思不是講認知作為知識的規範,將因果性作為行動的規範,而是尋求使認識和行動效仿情感的模式”。楊健民的“反省”是從“文學創作”和“審美創新”的層麵上進入的,反省的對象更多是作家自身的“審美感覺”。“文學審美自足”觀念中隱含著社會反思,這也是“審美感性論”的重要作用。

文論書寫的組織形式最為直觀,它在框架上就表明了對文學的具體觀念。“結構—功能”模式和蘇聯模式的文論書寫迥然不同,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前,蘇聯的文藝模式風光無限,這副無產階級文藝的骨架確實撐起了革命文學的血肉。季靡菲耶夫的《文學原理》的知識框架極具代表性:“文學原理分三個基本部分。第一部分確定文學的本質,探討作為意識形態之一的文學的品質和特性以及它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任務。第二部分研究具體作品的結構,確定分析作品所應依據的原則和方法。第三部分建立分析文學發展過程所應依據的原則和方法。”由此,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國文藝學體係大都由“本質論”、“作品論”和“發展論”三個部分組成。這種組織的觀念首先確定,反映現實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是文學進化鏈中的最高等級,比起資產階級沒落的文學形式,“樂觀”的革命文藝是未來文學世界的主人。有“作品論”而無“作家論”並不說明革命文學觀念的“形式主義化”,而是說“文學”內容中展示的同一意識形態使“作家”顯得無足輕重,這和“十七年”間的“作家夢”現象形成了有趣的對比。而“係統論的整體性和有序性原則告訴我們:世界上任一事物和現象都可以看做是一個多維、多變量和多層次的結構體;但它們都不是偶然和混亂的堆積,而是有著一定秩序,並以特定方式相互聯係的結構整體”。“結構—功能”模式意味著人們尋求全新的學科規範,在這種規範當中,人們重新調整了文學和現實的關係。和傳統反映論相對應的“結構—功能”模式認為,社會現實並不是決定文學走勢的唯一因素,文學將以一種別樣的方式對社會產生反作用。這樣,功能論中不再庸俗地理解“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它將文學和社會結構的其他部分——包括經濟因素——看成同一平麵上的東西,這種觀念有韋伯的影子,也有阿爾都塞的氣息。與傳統的蘇聯模式相比,“結構—功能”模式拋棄了傳統的文學本質論,從而也瓦解了傳統蘇聯模式的體係,文學創作論和文學的形式審美變成了文論研究的新熱點。《文學感覺論》就是一則有效的注解:“在結構水平上,藝術感覺有它自身的選擇和建構的過程,並且它的特定的感覺形態以及作為知識結構的記憶和經驗方式;在功能水平上,藝術感覺不僅以主體作為功能作用的中心,去把握感覺,而且,它在導致結構模式形成的選擇過程中,具有從自身的價值取向同化其他感覺能量和行為,從而產生新的認知圖式,使藝術感覺表現出一定的超常性、超前性和超我性的功能。”現今看來,《藝術感覺論》的理論意義至少包括以下方麵:第一,在純粹學術的意義上,《藝術感覺論》成功地把如此曖昧的“藝術感覺”理論化;第二,在新時期文論的脈絡中,《藝術感覺論》在許多層麵上將孫紹振的“文學創作論”和金開誠及魯樞元等的“文藝心理學”向前推進了一步,從而具體化了文學主體性理論;第三,《藝術感覺論》成功地結合了兩種科學,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都可能成為“人學”的基礎。在全球化經濟模式逐漸凸顯的過程中,借助西方現代理論思考中國的文學現實和社會現實,從根本上說,是謀求和西方現場對話的可能,盡管借助的方式存在著某種曆史的局限性。當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啟蒙思潮逐漸退卻的時候,整體論背後的宏大敘事得到了重新審視,當然這並不是完全否認文學的社會功能,而是文學啟蒙功能逐漸被替代。主體論和文學的“結構—功能”模式麵對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後的文學語境逐漸力不從心,看起來,它們受到人文科學的語言學轉向的巨大挑戰,似乎開始淡出文論的顯學位置。但人們卻必須正視“結構—功能”以及“文學主體論”和“文藝心理學”曾經扮演的曆史角色,誰都無法否定,在文論世界裏,作為“感性論”的重要範疇的藝術感覺理論構成了當代中國文藝理論現代性建構無法忽視的一環。

劉小新 陳舒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