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鵑鳥,他終宵聲訴,
是怨,是墓,他心頭滿是愛,
滿是苦,化成、纏綿的新歌,
柔情在靜夜的懷中顫動;
他唱,口滴著鮮血,斑斑的,
染紅露盈盈的草尖,晨光
輕搖著園林的迷夢;他叫,
他叫,他叫一聲“我愛哥哥!”
她不相信的愛他一直相信著,他想要送她那朵啼血的玫瑰花,她卻笑望著別人走過他的年華,她的愛不夠完成一個童話,她沒有給他一個開始,就不會再有“從此”,“從此過上幸福的日子”,永遠隻是一個童話。
林徽因翻譯的這個作品,讓徐誌摩共鳴不已,他仿佛在19歲少女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印象,愛情如此撕心裂肺,卻不讓他後悔,他喜歡這個印象,在他臨死前出版的詩集《猛虎集》的序中,他寫道:“詩人也是一種癡鳥,他把他的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裏不住地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白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深成的一片。”
19歲的林徽因還隻在翻譯別人的童話,一直到27歲她才開始寫詩,除了《那一晚》,同一期詩刊上她還以本名“林徽音”發表了《誰愛這不息的變幻》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她的行徑?
催一陣急雨,抹一天雲霞,月亮,
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樣。
更不容峰巒與江海偷一刻安定。
驕傲的,她奉著那荒唐的使命:
看花放蕊樹凋零,嬌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變了相;
都市喧嘩,再寂成廣漠的夜靜!
雖說千萬年在她掌握中操縱,
她不曾遺忘一絲毫發的卑微。
難怪她笑永恒是人們造的謊,
來撫慰戀愛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誰又能參透這幻化的輪回,
誰又能大膽的愛過這偉大的變換?
白衣蒼狗,刹那之間,滄海桑田,轉瞬之時,世界一直在幻變,世界從未有永恒。盧梭說:“如果它流動,它就流走;如果它存著,它就幹涸;如果它生長,它就慢慢凋零。”
永恒是人類的謊言,為了防止腐壞,人類使用了防腐劑,卻不能讓自己的青春不頹敗,人類可以澆築肉身成堅硬的雕塑,卻不能保有靈魂長駐。我們如揮翼飛過的蜻蜓,再在瞬息之間揮動千次薄翼,也不能停留在洶湧的時間之流上,停留沒有意義,不如就好好愛這變幻,隨波逐流,隨風而逝,隨歲月蒼老、死去,他年再換一個新生,忘川渡來,涉江再采芙蓉!
《五燈會元》裏新羅大茅和尚雲:“欲識常住不凋性,向萬物遷變處識取。”林徽因,生在中國最動蕩幻變的時代,螳螂之臂擋不住曆史車輪,落水之葉隻能順水之流,無法保有自身,那就不如好好愛惜自己所處的這個時間,如蝴蝶愛莊生之夢,就作那不渡蒼海之蝶,共濟蒼生。所以林徽因和丈夫才能在戰火紛飛的亂世裏,在困苦的生活、病痛的身體狀況下,依然要點起一盞煤油“馬燈”,完成中英文的《圖像中國建築史》,下一秒,他們不知又會逃難到何方,但在可以停下喘息的這一刻,不忘自己的堅持,在這樣的堅持裏,哪管時代洪荒,大地凶荒。似水時代,洶洶奔騰,蜻蜓之翼不能停留,那就化如風,風行水上,渙為文章。所以林徽因說:“這時代是我們特有的,結果我們單有情感而沒有表現這情緒的藝術,眼看著後代人笑我們是黑暗時代的啞子,沒有藝術,沒有文章,乃至於懷疑到我們有沒有情感!”
不過,在人世滄桑世事變幻裏,有一種主題卻是永恒的,在這個《詩刊》的創刊號上,徐誌摩《愛的靈感》說——
現在我
真正可以死了,我要你
這樣抱著我直到我去,
直到我的眼再不睜開,
直到我飛,飛,飛去太空,
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風,
嗬苦痛,但苦痛是短的,
是暫時的;快樂是長的,
愛是不死的:
我,我要睡……
傾城佳人,白衣書生,都抵不過時間流年,紅顏終究成了白發,滄海幾度桑田,千年前序幕,萬年後閉幕,愛在始終,是唯一不變的字幕
這一年,徐誌摩帶著不死的愛溘然長逝。
這一期《詩刊》上,林徽因還一同發表了《仍然》,回應1926年徐誌摩的《偶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著晴空裏
白雲,又像是一流冷澗,澄清
許我循著林岸窮究你的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