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事實一天比一天更結實,更固定,更不容否認。誌摩是死了,這個簡單殘酷的實際早又添上時間的色彩,一周,兩周,一直的增長下去…… ”
有一種極致的痛苦是,一想起你,就知道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再也見不到了,再沒有你的青衫影,再不見你言笑晏晏,而陸小曼說:“從此我再也見不著他的可愛的詩句了。”
一日之間,愛情的滄海已經覆滅,鸚鵡螺一覺而起,眼前高聳而起的喜馬拉雅上隻有自己還含著海的記憶,而我們的愛已是僵死在高山上的一塊化石,供眾人拾遺。
本來以為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回味當初蒹葭蒼蒼的開始,將那詩篇永遠停在白露未晞的時候,我還是那伊人,在水一方,一直讓你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可是一轉眼,你卻是那尾生,在水中抱柱而死,在天一方。我曾經與你相隔的距離很遠,宛在水中央。你一直都在靠近,卻最後離我的距離最遠,那是蝴蝶飛不過滄海的距離,是天涯與明月的距離,讓你斷腸的天涯還在,你卻化作明月難及,而此後的一生,明月照我苦相思。
從此,林徽因的餘生,空懷罔極之思,徒抱終天之恨,她再關於徐誌摩的文字,都是悔,千山紅樹萬山雲,不知何地再逢君?再也不可能相逢了,生離誤成死別,在這不期然之間。從此以後,幸福安康裏沒有他,悲歡離合裏也再沒有他,傾城之殤裏也不會有他與自己攜手度劫棄城而去……
徐誌摩,在去世之前,生活和愛情狼狽不堪,他與陸小曼的愛情再遭幻滅,而林徽因,說好要各走各的方向的林徽因,又屢次地夢回他心中——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雲煙:
啊,她還是一枝冷豔的白蓮,
斜靠著曉風,萬種的玲瓏;
但我不是陽光,也不是露水,
我有的隻是些殘破的呼吸,
如同封鎖在壁椽間的群鼠,
追逐著,追求著黑暗與虛無!
這首《殘破》是徐誌摩於去世前幾個月寫的,心已襤褸,唯隻剩初戀的夢幻,他擎著林徽因的美夢死去,你依然是我心中的白蓮,而我卻不再是讓你涉水而來的江湖。
而以後,每一年11月,都是林徽因不堪承受的生命之重。她給沈從文寫信說:“十一月的日子我最消化不了,聽聽風知道楓葉又凋零得不堪,隻想哭。昨天哭出的幾行勉強叫它做詩,日後呈正。”
1933年11月18日,徐誌摩祭日的頭一天,林徽因發表了《秋天,這秋天》。這就是她日後呈正的那首詩:
這是秋天,秋天,
風還該是溫軟;
太陽仍笑著那微笑,
閃著金銀,誇耀
他實在無多了的
最奢侈的早晚!
這裏那裏,在這秋天,
斑彩錯置到各處
山野,和枝葉中間,
像醉了的蝴蝶,或是
珊瑚珠翠,華貴的失散,
繽紛降落到地麵上。
這時候心得象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裏閃動,
浮出珠沫,濺開
山石的喉嗓唱。
這時候滿腔的熱情
全是你的,秋天懂得,
秋天懂得那狂放,——
秋天愛的是那不經意
不經意的淩亂!
但是秋天,這秋天,
他撐著夢一般的喜筵,
不為的是你的歡欣:
他撒開手,一掬瓔珞,
一把落花似的幻變,
還為的是那不定的
悲哀,歸根兒蒂結住
在這人生的中心!
一陣蕭蕭的風,起自
昨夜西窗的外沿,
搖著梧桐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