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仰望琉璃塔,層層琉璃花瓣疊疊攀升,風吹簷鈴叮叮作響。懸掛於佛塔寺廟飛揚的簷角上的風鈴,意為世世得好音聲,以感動禽獸。想這裏的清晨,也當如《洛陽伽藍記》裏說的風鈴之景:“旭日初開,則金盤晃朗;微風漸發,則寶鐸和鳴。”叮叮之聲,如聲駐軍馬。
兩年後,林徽因寫得一首《深笑》:
是誰笑得那樣甜,那樣深,
那樣圓轉?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閃著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動,泛流到水麵上,
燦爛,
分散!
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
那樣輕盈,不驚起誰。
細香無意中,隨著風過,
拂在短牆,絲絲在斜陽前
掛著
留戀。
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
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是誰
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
從每一層琉璃的簷邊
搖上
雲天?
拈花一指拂去滿天塵埃,莞爾一笑笑落漫天雨花。這已經是林徽因第二次寫笑了,由《笑》至《深笑》,由“雲的流痕、浪的柔波”般的輕笑,到“萬千個風鈴”的歡笑,由早晨含著露水的花苞一下子忍耐不住突然綻放成花團錦簇。
梁思成的第二任妻子林洙說:“有一首《深笑》我非常喜歡,她的詩都包含著一種建築的意義,這讓她區別於一般的詩人。”笑聲隨著琉璃塔的花瓣層層而上,這樣的美隻有站在廣勝寺琉璃塔下的林徽因想見得到。而這種建築的意義,在林徽因的《靜院》裏又有:
……
黑的屋脊,自己的,人家的,
獸似的背聳著,又像
寂寞在嘶聲的喊!
石階,盡管沉默,你數,
多少層下去,下去,
是不是還得欄杆,斜斜的
雙樹的影去支撐?
……
屋脊隆起脊背,在夜裏如同奔騰的野獸,嘶吼著撕裂夜的寂寞。這個將夜奔的騎士能看成是一朵暗夜綻放的花朵女子,看暗夜裏沉默的層層屋脊,亦將其看作是百獸率舞,而這樣的夜裏,是密密織成的一張細網將往事的仿徨攏成最喧囂的激蕩:
……
靜,真的,你可以相信
這平鋪的一片——
不單是月光,星河,
雪和螢蟲也遠——
夜,情緒,進展的音樂,
如果慢彈的手指
能輕似蟬翼,
你拆來開看,紛紜,
那玄微的細網
怎樣深沉的攏住天地,
又怎樣交織成
這細致飄渺的彷徨!
而在這往事裏,有那人行來:
……
船去了,一片水,或是
小曲子唱得嘹亮;
或是枝頭粉黃一朵,
記不得誰了,有向誰認錯!
又是多少年前,——夏夜。
有人說:
“今夜,天,……”(也許是秋夜)
又穿過藤蘿,
指著一邊,小聲的,“你看,
星子真多!”
草上人描著影子;
那樣點頭,走,
又有人笑,……
那個有藤蘿的夜,他的笑貌曆曆在目,他的聲音宛在耳前,與你的結局已先我抵達,而我抱著你的記憶足以老去所有年華。
而這次前往農村的考察活動,讓林徽因在抗戰時期從北平跋涉到西南後方提供了很大的幫助,至少讓她適應了生活的巨大轉折和隨之而來的艱難困苦。城傾而去,雖然路途狼狽,卻不缺少風景,甚至這風景在林徽因筆下也可成詩。
1935年,梁思成參與很多古建築的修複和考察工作,他們的田野考察暫告一個段落。這期間,營造學社得到一筆中央研究院的撥款5000元,負責測繪北京故宮及其它古建築,然後出一本專著,梁思成成為這項工程的負責人。
初夏,林徽因和梁思成登上了天壇的祈年殿。這裏是明清帝王每年冬至主持祭天大典的地方。林徽因和梁思成留下了一張站在祈年殿第三層屋簷上的照片。而他們的腳下,琉璃瓦頂如傘一般在他們腳下撐開,而頭上是鎏金的寶頂為他們冠冕。
在這時林徽因的肺結核又開始犯了,協和醫院的大夫要求她臥床休息三年,但林徽因隻願意休息六個月。在這休息的六個月裏,她寫出了短篇小說《模影零篇》,包括《鍾綠》《吉公》《文珍》《繡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