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是珊瑚珠翠,華貴的失散(1)(2 / 3)

來到昆明,林徽因如此地喜歡這個城市,梁再冰說:“她愛這裏的藍天、白雲、燦爛的陽光、繁茂的林木、如茵的草地、多彩的鮮花,這一切常常使她興奮得不能自已。每當看到秀麗的翠湖、浩瀚的滇池和蒼翠如畫的西山,她更是如醉如癡,暫時忘卻了自己生活中的種種煩惱。”

然而,在昆明,梁思成也病倒了,背痛不止,沒法平躺,隻能半躺在一張帆布椅上,林徽因擔負起照料一家老小的重擔。

剛到昆明,大冬天的,他們住在西山閑置的避暑別墅裏,一家人凍得夠嗆。後來搬到了巡津街九號。而這時營造學社的其他成員陸續到達,與中美庚款基金會聯係,研究工作在昆明又重新開展,不過此時原來二十多名成員,現在隻剩下五名正式人員,以及林徽因這個無薪“社員”。

初到小城的生活,即使在硝煙彌漫的時代,依然貌美如花,林徽因看著茶鋪裏眾生百相,寫出了《昆明即景》的《茶鋪》:

……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賺回小把安靜,

夜晚回家,還有遠路,

白天,誰有工夫閑看雲影?

不都為著真的口渴,

四麵窗開著,喝茶,

蹺起膝蓋的是疲乏,

赤著臂膀好同鄉鄰閑話。

也為了放下扁擔同肩背

向運命喘息,倚著牆,

每晚靠這一碗茶的生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長

這是立體的構畫,

設色在小生活旁邊,

蔭涼南瓜棚下茶鋪,

熱鬧照樣的又過了一天!

林徽因的散文《彼此》裏說:“經過炮火或流浪的洗禮,變換又變換的日月,難道彼此臉上沒有一點記載這經驗的痕跡?但是當整一片國土縱橫著創痕,大家都是‘離散而相失……去故鄉而就遠’,自然‘心嬋媛而傷懷兮,眇不知其所蹠’,臉上所刻那幾道並不使彼此驚訝,所以還隻是笑笑好。口角邊常添幾道酸甜的紋路,可以幫助彼此咀嚼生活。何不默認這一點:在迷惘中人最應該有笑,這種的笑,雖然是斂住神經,斂住肌肉,僅是毅力的後背,它卻是必需的,如同保護色對於許多生物,是必需的一樣。”

喘息未定的林徽因,如一葉輕舸在洶湧的江河裏漂流,跌宕起伏的幅度讓她命懸於一線,卻不妨礙她拽著這一線絲縷眺望人生涉水的芙蓉,人生的兩岸此時荒涼,卻也在洪水泛濫時裂懷讓一朵朵芙蓉叛岸離去,另在時代的激流裏開出流浪的花朵。

而當林徽因在這裏看見一座座矮樓安詳寧靜的曬著明晃晃的太陽,如看到一株株蓮種,再開它千朵芙蓉,涉水而來:

張大爹臨街的矮樓,

半藏著,半挺著,立在街頭,

瓦覆著它,窗開一條縫,

夕陽染紅它,如寫下古遠的夢。

矮簷上長點草,也結過小瓜,

破石子路在樓前,無人種花,

是老壇子,瓦罐,大小的相伴;

塵垢列出許多風趣的零亂。

但張大爹走過,不吟詠它好;

大爹自己(上年紀了)不相信古老。

他拐著杖常到隔壁沽酒,

寧願過橋,土堤去看新柳!

林徽因說:“在前線的前線,興奮和疲勞已摻拌著塵土和血另成一種生活的形體魂魄。睡與醒中間,饑與食中間,生和死中間,距離短得幾乎不存在!生活隻是一股力,死亡一片沉默的恨,事情簡單得無可再簡單。尚在生存著的,繼續著是力,死去的也繼續著堆積成更大的恨。恨又生力,力又變恨,惘惘地卻勇敢地循環著,其他一切則全是懸在這兩者中間悲壯熱烈地穿插。

“在後方,事情卻沒有如此簡單,生活仍然緩弛地伸縮著;食宿生死間距離恰像黃昏長影,長長的,盡向前引伸,像要撲入夜色,同夜溶成一片模糊。

“在日夜寬泛的循回裏於是穿插反更多了,真是天地無窮,人生長勤。生之穿插零亂而瑣屑,完全無特殊的色澤或輪廓,更不必說英雄氣息壯烈成分。斑斑點點僅像小血鏽凝在生活上,在你最不經意中烙印生活。如果你有誌不讓生活在小處窳敗,逐漸減損,由銳而鈍,由張而弛,你就得更感謝那許多極平常而瑣碎的磨擦,無日無夜地透過你的神經,肌肉或意識。這種時候,歎息是懸起了,因一切雖然細小,卻絕非從前所熟識的感傷。每件經驗都有它粗壯的真實,沒有歎息的餘地。口邊那酸甜的紋路是實際哀樂所刻劃而成,是一種堅忍韌性的笑。因為生活既不是簡單的火焰時,它本身是很沉重,需要韌性地支持,需要產生這韌性支持的力量。”

正因為這樣的信仰,林徽因在這裏過的第一個除夕也要將這冬天的風雪看成瓊花綻——《除夕看花》:

新從嘈雜著異鄉口調的花市上買來,

碧桃雪白的長枝,同紅血般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