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深入的閱讀改造自己—文學訪談輯錄
跟著人氣跑/閱讀經典
一些學生會受到家庭、學校環境和社會風氣的影響。社會潮流裏有一些東西會讓他們盲從、不加思考、追趕時髦。人如果失去了獨立的見解和思考的時間,必然人雲亦雲,尋找熱點,跟著人氣跑,而不以個人為出發點去考慮問題。
現在的感覺是,他們關注的領域中仍然缺少學術經典。接觸中會發現,許多學生對古典的東西談得太少,而喜歡就網上的一些熱鬧事情提問,甚至在嚴肅的學術探討上,也把這些問題很正經地提出來。連一些研究生和博士生都這樣,現在的風氣和傾向如何了得。
在大學,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閱讀經典,這應該構成學習生活中最主要的部分。但時下這一部分恰恰是最欠缺的。這個問題可能已經很嚴重。
追時攀勢/保守是可貴的品質
大學教育當然是強調經典的過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大學正是精神和文化的堡壘,是激發自由思想的地方,通常就是它在對抗時尚和一般意義的“潮流”。如果大學也成了時尚和潮流的助推器,這個社會就完了,會加快走向淺薄和庸俗。可悲的是,今天許多大學裏的人正在不同程度地推動時尚和潮流,他們已經成為時尚潮流的唱和者、和聲部。長此以往,年輕一代對中國藝術和思想的精華會相當地無知,且不斷走向盲目的跟隨。
大學應該有自己的個性。每所大學都需要有個性。這種個性包含在它的學術方向、學派的形成等諸多方麵,更重要的是,它培養的學生須具有強大的個人性和自主性,這樣的大學才有意義。
而現在許多大學是“嶄新的大學”,沒有什麼個性與傳統。它們跟住最新的東西,主要是按商業主義的要求去構築自己和完成自己,這樣的學校沒有傳統。甚至有些本來應該是流脈很深的大學,我們也感覺不到傳統的存在,因為它們早就流失了,長期以來隻是追時攀勢。“嶄新的大學”越來越多,曆史悠久的、秉承傳統的、相對古老的大學已經被淹沒了。
渴望出現一些“保守的大學”,由它們保存傳統,守住自己。更渴望看到保守的學生。如果大學校園裏不能培養出一些保守的人物,而隻有一批時尚分子,那就是一種悲哀。這樣的人一批批走向社會,對一個族群的文化信心將造成破壞。
保守是一個中性且偏褒義的詞。但長期以來不光大學,作家藝術家或其他社會群體也大都缺乏保守的能力。所以在急劇流動的商業的物質的河流中,一些美好的文化積累可能都被衝走了。比如語言,一些最古老生動、最具有表現力和文化根柢的語言,恰恰隻在一些偏僻的地方保存著。
因為置身潮流裏的人沒有保守的力量。保守是可貴的品質,如果連大學裏的保守品質都要喪失了,那將是最讓人痛心的事情。
比如考生報考學校,就應該看它的傳統,喜歡、認可這樣的傳統,才去報考。但現在選擇大學,隻是看名氣和規格,並不在乎任何傳統,更不管有沒有承載這些傳統的名師。
其實許多大學隻是一個名字而已,圈一塊地,盲目求大,追求體量,就像蓋起一座大幼兒園、大市場。年輕人像孩子一樣吵鬧,中年人則東張西望,既不如西南聯大的鐵皮棚子,也不如孔子在杏樹下教書。大學如果讓人感受不到應有的風貌和尊嚴,就會成為令人沮喪的風景。
閉關自守/不敢格式化
有人準備到半島東部一個小村莊裏看書寫作。他說一年裏不能跑動太多,最好就是開春跑一個月,或者在入冬前跑一個月,這樣一年裏有十個月的時間可以閉關自守。一個作者集中跑兩個月—到了五十多歲這個年紀就不算少了。年紀在二三十歲的或許應該反過來,跑十個月。有些五六十歲的人以跑為主,來往於會議場合,各種文化節令裏都有其身影。人的工作習慣是不同的,時間分配不同。
二三十歲的年紀仿佛是一台新電腦,硬盤裏沒有太多碎片,運行速度很快。人上了年紀想問題速度慢,得慢慢想。人不等於碎片很多的計算機,不敢格式化,格式化就成了傻子。這才是最大的人生難題。
寫作者思想者的力量來自“閉關自守”。沒有這個功夫,他們是沒有力量的。閉關自守比了解外麵的生活意義還要大。現在傳媒這麼發達,一個人要知道事情並不難,閉塞反而是最難的。這實際上來自對世界的責任感。責任感強烈的人,自守的能力就大。這並不意味著簡單地封鎖自己,而是工作所必須。
詩和諸子散文/一頭栽到話本裏
在現代,中國的雅文學吸收西方文學的過程雖然短促,但是留下的痕跡卻很重。中國傳統的雅文學主要是詩和散文,小說基礎非常薄弱。《紅樓夢》算雅文學、筆記體小說算雅文學,除此之外也沒有太多的資源。所以後來的中國小說,雅文學這部分受西方影響很大。
中國小說家隻有自覺接受本民族的雅文學傳統,從詩和諸子散文裏繼承,才能走得更遠。不能因為中國小說的雅文學基礎薄弱,就把西方的小說創作完全移植過來,這樣可能藏下了另一種危機。
但這還不是最大的害處,如果簡單地回到中國的話本小說,這個損害會更大。有的寫作者為了回到傳統,結果一頭栽到話本小說那裏去了。那不是雅文學的源頭。最好還是閱讀傳統的詩歌和散文,雖然它們與小說形式上不同,但本質都是一樣的,這正是雅文學的歸宿。
到那時再說/把自己邊緣化
有人從來沒有開過微博之類。網絡不是沒有用,但有人覺得還是離它遠一點比較好。等它變得陳舊了,不時髦了,品質也會有所改變,到那時再說。世上的事物就是這樣。國外知識分子用網絡大多是發郵件購物轉賬繳費等,而較少用來討論重要的學術。
西方有人說:一部分熱衷這些的人把自己損壞了,自以為走向了中心,其實離開了文明的核心,進入不了最高層次的思想、文學和藝術的討論,既把自己邊緣化了,又把時間耗光了。還有人認為讓一部分人去熱鬧,鬧得沒有時間來打擾嚴肅的工作反而很好。當然這都是稍稍激烈的看法。
打開寶藏的過程/藝術“盲瞽”
對文學獎賞不要過分重視,雖然獲獎者要感謝那些施獎者,對來自他人的鼓勵當懷有感激之情。但獎項不是一個標準,對於文學而言隻有時間是標準,沒有其他的標準。很長的時間裏得到認識和鑒定,才是好作品。不過,時間也不是一個最終的標準,因為傑作無論讀與不讀,它都是那樣。閱讀就是一種打開寶藏的過程,不打開它,寶藏依然存在。有人說沒有閱讀就沒有名著—其實一部文學創作的品質並不因為閱讀和評獎而有絲毫改變。
得獎就文學本身而言,是一個意義極小的事情,但是對市場銷售和提高作品關注力會有幫助。也就是說,對名利而言會是大事情。一些烏合之眾很容易被一些假象蒙蔽,把文學獎和摸彩、體育比賽等事情混同在一起。
文學評獎一方麵可以激活文學局麵,另一方麵卻容易讓一些讀者背離理性。文學是一個心靈的事業,是相對晦澀和深邃的,不要把它庸俗化、表麵化,文學不可以量化,不是一百米跑多少秒的事情。
得獎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文學的節令和遊戲。熱鬧一番,激活一下,引起讀者的注意,盡可能讓好作品得到更多閱讀的機會。但這主要還是遊戲,也是資助寫作者的一個途徑。有人認為現在的獎項太多,其實恰恰相反,或許該有更多的文學獎,這樣可以讓作家輪番受到鼓勵,有生活保障,安心寫作。從這個意義上講,發展中國家的獎項還是太少。應該有不同層次不同機構的文學獎。
一個省裏有十來個像樣的文學獎並不為多,全國達到幾百個獎就會好一點,可以大大增加寫作者得獎的機會,幫助和鼓勵他們。
到那時人們對於文學獎也會理性一些。人文素質較低的地區往往把文學獎當成文學品質的重要指標,個別地方還當作唯一的指標,這是十足的藝術“盲瞽”。
獎在作家這裏不可以是標準。對於一個多年的寫作者而言,他們知道文學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跟隨和模仿技術/機器所為
他們說文學是一種“慢的藝術”,這並不準確。文學也可以是一種“快的藝術”。文學的表達既豐富又複雜,一個“慢”字概括不了它。
由於現代技術在生活中的應用,很多事情做起來方便快捷多了,但是省下的時間應該好好利用才是,比如更細致地欣賞藝術,好好讀書等。可悲的是一切正好相反,人們在許多方麵跟隨和模仿技術,隻想加快再加快,忘記了人不是機器。如果因為技術提高了速度,整個生活都要跟上它的節奏,那就太傻了。說到讀書,人的閱讀速度和反應能力與幾百年前或更早都沒有多少改變。計算機的運算速度再快,那也隻是機器所為。這一類工具的發明是為了節省時間、提高效率,那麼省下的時間歸誰?人有了時間就要好好享用,更有耐心更從容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寫作工具解決不了作品的質量。不要讓工具綁架,不要被它利用,而是要用它方便自己的工作。這個時期的人要更安靜更從容才對。
各種矛盾縱橫交攀/感覺和悟想
現在出版的一些書,上麵的推介文字往往與作者的認識無關。比如一句“反叛之書”並不能概括那樣的一部書,因為有人也可以叫成“熱愛之書”“批判之書”“行走之書”或“思索之書”等等,許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