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每逢黃金周,我和哥哥都要回鄉下看望年邁的父母親。頭幾次,不論我倆誰先到家,父母親總是問長問短,臉上樂開了花。後來不知為什麼,我回來無論帶多少東西,父母親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眼睛卻隻朝村外瞅,直到看見哥哥的身影,臉上才有了笑容,盡管哥哥常常空手回來。更讓我納悶的是,近幾次哥哥回來在父母屋裏一坐就是大半天,不知說些什麼。去年國慶節回去,哥哥索性到父母親屋裏睡去了。
10月4日吃過晚飯後,哥哥連電視也不看就又到了父母親屋裏。11點鍾左右,家人都睡下了,我悄悄來到父母那間屋的窗戶外麵,腦袋輕輕抵在窗戶上,瞪大眼睛,想看看他們到底幹什麼。
屋裏黑呼呼的什麼也看不見。我有些懊喪,正要離開,忽然聽見父親說:“老大,你天天晚上聽我們嘮叨,累了吧?”大哥說:“不累,我精神著哩!”我莫名其妙:莫非大哥這麼多晚上都在聽父母親嘮叨?嘮叨有啥好聽的?這時,忽聽父親又說:“不累就好,你仔細聽著。我17歲當八路軍在平型關打死5個日本鬼子……”原來是這些!這個故事我小時候不知聽過多少遍了,完全可以倒背如流。屋內,父親從平型關大捷講到北平和平解放;從上甘嶺戰役講到西藏平叛,這一圈兒經曆講下來足足兩個小時。奇怪的是哥哥過去聽得次數比我還多,然而現在卻一點兒不厭煩,有時竟然還能嘿嘿笑上幾聲。
父親講著講著打起了呼嚕。我在窗外站得腰酸腿疼,正準備回去睡覺,忽然又聽母親說:“狗娃,睡啦?”哥哥說:“沒呢。現在該娘您講了。”母親說:“好,給你講個新鮮好聽的故事。當年,你姥姥的針線活兒那是遠近聞名哪!繡花能招蜂繡魚能遊水……”嘿,更是老掉牙的東西,我就是聽著“姥姥的針線活兒”長大的。母親一氣講了個把鍾頭也睡著了。這時,屋裏傳出哥哥輕輕的鼾聲。我分明聽見,鼾聲裏含著極度的疲憊。
夜深了,周圍死一般寂靜,我心裏卻翻江倒海。我終於明白父母為什麼翹首盼望大哥的原因了。我小時候愛聽故事,父母不管多忙多累,都會滿足我的要求。現在他們想再講當年的故事,卻沒人聽了,隻好在兩人的世界裏熬煎著。我每次回來雖說又帶吃喝又帶錢,然而這些能消除父母的孤獨嗎?不能。人老懷舊,他們想和兒子說說話,可我卻沒有耐心聽。大哥比我做得好。我問他,你用什麼辦法堅持聽下來而不瞌睡?大哥說,沒有辦法隻有想法:讓老人嘮叨個夠!他們盡興了,才能安然入睡;他們不睡,我又怎能睡得著?一個個深夜,大哥一次次聆聽,聆聽那早已倒背如流的“故事”。這種聆聽不僅僅是用耳朵,更要用心!夜色中,我向漆黑的屋內深深地舉了一躬——大哥,你好!
天亮返城。汽車開動後,我向送我們到村口的父母高聲喊道:“爹,娘,下次回來,我也聽您們講故事!”我沒聽清父母在說什麼,卻看到兩張因幸福而年輕了許多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