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輝再上滑竿兒,興致大減,一路沒有說話。
老幺雖說沒住幾天,給劉文彩壯威也足夠了。借此東風,劉文彩把他所操縱的公益協進社變為了總社,在這麵大旗之下,迅速聚集起十萬之眾。無論什麼地方原有了什麼組織,隻要有人要加入協進社,劉文彩一概支持,要人給人,要槍給槍,因而川西各地展開了勢力大競爭。但無一例外,都是協進社勝了。有那些不服氣的也作過一些掙紮,最終還是和楊炳元的下場一樣,在較量中失敗了。文彩中學的第三任校長夜裏被打死在床上,就是這種競爭的犧牲品。此是後話。
也就是在劉文彩新公館即將落成的前不久,劉文彩的公益協進社總社掛牌成立了。接著就是劉文輝回來接收房子,他的大肆張揚使公益協進社的勢力猛增,這其間分明暗合著某些玄機。總社在鎖住安仁鎮的進口處的同慶茶樓,它如一個惡霸漫不經心地叉開著一條腿,讓進出的人們從它的胯下經過。那是一幢三層樓房,每層三間大房,每一間開著兩扇窗,底下靠頭上的一間房成了一個過道口,望著就如人斜叉開著腿,名字叫做茶樓,其實是個指揮部。五個袍哥組織合成了這一個。“公益協進”,聽名字像是為公的,但這公益隻是內部相對的公益。
所謂“內部”,就是為本組織內的人謀公益,而並非為大眾。在外人麵前,一致對外,比如有人做錯了事被外頭的人抓住了,這時大家就應該不問是非,隻認自己的人不準外人欺負。有什麼問題自己按幫規處理。所謂“相對的”,就是能管著下麵的幫規條文永遠管不了上頭的。比如有一條,兄弟的妻子不可調戲,但那個劉文彩就是個勾引下級老婆的專家。他們的等級是“牌”,若幹牌中,五牌以上的就是管理人員,五牌以下就叫“兄弟夥”。安仁處於縣南,有劉文彩出頭,迅速就集起了很大的勢力,甚至跨越縣境,連成都附近的人都籠絡了。人們叫他們南派。
有南派就應該有北派,北派在另一個人手裏。劉文彩既以南派頂出來,想的就是有一日隻有他一派,再無別的什麼派。
但劉文彩自己不出馬。他讓當裁縫的三哥劉文昭當了一把手,在裏領一份兒薪水發一份財,自己卻在後頭呼風喚雨。有了這樣的組織,他什麼也不怕了。對他的最大好處就是八麵威風,上有劉文輝的牌子,下有無處不在的兄弟夥出馬,人和地的兼並變得簡單而迅速。誰膽敢阻礙他的道路,他就能夠踏平那個地方。
他有一遝蓋著省裏章子的空白官田契,隨時可以填。那是劉文輝幫他弄的。收租院裏的有關這方麵的解說詞一點兒也沒有冤枉他。
分家後不好分的田;死了人暫時無主的田;發生糾紛的田等等,都是他獲取的對象。他大片大片地買地,田產迅速增多。在他一大片的土地中間,也有不肯賣的小塊地,那是農民的祖產,再多的錢也不賣。那麼好,他就能夠斷你的水,讓你在耕時沒水插秧,最後不得不歸他所有。而這時,他可能就會給你較好的價錢。
他並不自己出馬,哪裏有田,自有那些狗腿子通風報信,為他獻策。他也不小塊地買地,要買就是一大片。他保存下來的地契上寫的幾十畝,這幾十畝就是原地主某一片的數量。
劉文彩治農民很有辦法,那辦法不是刁人想不出來。
佃農租地,先交押金,收成不好,押金不退。上等田收租穀一石一鬥;中等收一石;下等收八鬥。要收租了,劉文彩下的是催租令。正如收租院裏所揭發的,管家帶著帳本,跑腿的一大串,去現場驗收。那風鬥可真叫絕,他居然在搖把那裏安上了飛輪鏈條,拿著把手一搖,那風比一般的風大若幹倍,你以為是好穀子,在他那裏隻能是穀殼。另有一個辦法是抓一把穀子往水裏丟,沉下去的好穀子,沒沉的就是癟殼。
如果有人沒交租,有辦法,將有負責那一片的人彙報後將田奪過來,辦法是在那塊田裏插一塊牌子,上寫“此田租穀不清,另行發租。”
他家的鬥比別人大,至今還擺了一摞在展覽館。他家的秤也有問題,為蓋新公館,燒石灰的人賣了那麼多石灰,卻少算了,這個人經過認真打量,才發現其中的奧妙。劉文彩先後修了二十七座倉庫,說他盤剝,絕不過分。他奴役下的農民充滿了血淚,也絕沒有冤枉他。他的剝削和霸道貫穿於每日的生活裏,貫穿於每一個跟農民打交道的狗腿子和每一個環節。
公益協進社幫助他迅速擴大家產,十萬兄弟夥繳的錢可供他任意支配,而暴增的家產又可用來收買惡徒;更令他方便的,是威風為他玩女人提供了絕好的機會。在他的一生中,不知有沒有一日不想女人的時候。這個公益協進社對他真是百益而無一害。
劉文彩最熱心的,還是組織劇團,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部門,叫協進社“劇部”。玩厭了一般的太太小姐,就想玩玩經過訓練的女演員。女演員們都是從省城來的,她們都是演技高超能歌善舞的,比起一般女子來自然風韻不同。然而她們人太年輕,不得不先在江湖上闖蕩。劉文彩有的是錢和勢力,聘請她們不在話下。她們都知道這些富豪們都是些什麼東西,往往在來之前就申明一條:隻賣藝不賣身,隻演戲不陪酒。劉文彩什麼都答應,到了他的手掌,一切合同都管教你變成一紙空文。
劉文彩保護著這些女演員,除了自己的侵犯之外,外人誰都不能欺侮。一位女演員在外縣某個地方演出受到了當地有勢的惡棍侮辱,劉文彩竟連夜調動數千人馬,荷槍實彈去要踏平那個地方,嚇得侮辱者不得不登門認罪。認罪還不行,還得請客撒錢才罷。光那數千人吃都可以把家產吃塌。
然而劉文彩自己,想玩就玩,誰都攔他不住。在家玩女人盡管誰都禁他不得,畢竟太露骨,這下好了,有了協進社這塊地方,誰都不招眼了。為此他專門修了一個戲院,名叫“星廷戲院”。戲院和其他建築一樣,有專門為他準備的專門房間,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一日來了一個女演員,劇部頭兒告訴劉文彩,說她還沒出師呢。她眉眼兒清秀,身材高挑,劉文彩以買牲口的眼光,一見麵就將她渾身上下唆了個來回。叫她唱幾句試試,一唱一做,便叫劉文彩雲裏霧裏了。班頭兒說是專找她來搭班的,老劉連連點頭說好。待沒人了,那女子馬上坐到了劉文彩身邊,提出了一個要求。原來師傅帶她一場,徒弟要出師,必須交一筆錢,她如果有錢就不會去學藝,所以現在就為難了。劉文彩正在想用什麼辦法將她拉到自己懷裏,這一要求正中下懷,便問:“要好多錢嘛?”
“二千五。”
“行,就住我家吧,這事我給你辦。”
為了保護女演員,劇部家在遠處的女子們就由劉文彩帶回了他的家,這位也不例外。這個涉世未深的姑娘還以為遇到了好人,高高興興地隨劉文彩去了,路上還跟劉文彩有說有笑。晚上去,第二天到劇部時還由劉文彩作陪。劉文彩和藹可親,讓她感到安全,真心以為劉文彩具有尊重藝術尊重婦女的好品質。沒過兩天,她出師的手續就有人幫她全部辦好了。高興使她容貌越來越嬌豔。為了答謝,劉文彩躺著的時候,她也主動給她捶捶腿,點點煙,以後輩人的心腸照顧著一位慈祥的老人。
然而沒過多久,劉文彩就不準她唱戲了,要唱就化妝為他一個人唱。成天沒事,除了見劉文彩再無別人可以交往,有一天中午,就在這個同慶茶樓劉文彩房裏,她被劉文彩按上了專置的大花床。她難以突然變臉,或許想到遲早總會落到某個惡霸的手,更有那二千五出師費是花這個人的,總之她沒有辦法自保,就這樣被劉文彩奸汙。
沒地方去,還得回劉文彩那個家,因為離了這個地方不知到哪裏吃飯,被奸的事也隻好隱忍不發。這樣在劉家一住三年,學了一場戲,三年來再沒有搭班上過舞台。在那裏,她發現了與她同命運的另外幾個女人。
一個被劉家人稱為林奶子的,一邊服侍著劉家人,一邊充當著劉文彩泄欲的工具;一位馬太太,另有幾個女人稱她為馬二姐,本是劉文彩在敘府勾搭成奸的姘頭,丈夫氣死了,她不得不依附著劉文彩,在這裏坐冷板凳。當她們提出要走時,劉文彩便露出了流氓嘴臉,竟然笑道:“走什麼?橫直是賺錢,等你們過了四十五歲,我給你們一人買一座公館,再加二百畝田。”
劉文彩以為他可以千秋萬歲,以為錢可以買來一切,即使按他的算盤,等這位姑娘四十五歲時已經年老色衰,而他也才七十多歲,可以再玩更年輕的女人。他可以操縱安仁人間的一切,卻操縱不了大自然,畢竟老天爺不受他指揮,他並沒有活到他理想的年歲。
這位女演員在色彩沉重的劉家莊園,如一朵燦爛的花兒光彩照人,引起了劉氏少爺的愛慕,甚至連守門的啞巴也投去了愛慕的目光,因此也在莊園激起了波瀾。劉文彩的對別人的侵擾和自身的防範很有一套,怕自己家裏的事被傳出去,竟然讓一個啞巴守門。啞巴對主子忠心耿耿是不用說了,然而麵對美麗,也仍有常人之愛心,時不時地暗暗關照一二。
他的孩子們在他的羽翼下成長,卻也生活在他的陰影中。老大劉元龍年紀不大就染上了鴉片癮,這與老子的熏陶和統治不無關係,為偷鴉片差點兒引起了大火。二兒子劉元華讀書上進,十幾歲就考入了黃埔軍校成都分校,畢業後在二十四軍供職。隻有小少爺命苦,小時得過腦膜炎,耳朵不大靈便,母親住在成都,他雖說不缺錢花,卻是在缺少疼愛的環境中長大的。此時,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對這位女子也產生了愛慕。愛到了如何程度,外人無法知道,隻知道父子兩個都鬧得拔出了槍。劉文彩遷怒於這位演員,命令啞巴將這個姑娘關了起來,啞巴便將她關進了客房。也許防範不嚴,也許啞巴網開一麵,她最終逃脫了。
不久,另兩個女人也離開了劉家莊園。怎麼離開的,那並不難猜想。
另有一位女演員成了劉文彩的幹女兒,遭到的是同樣命運。
除了這幾位解放後還能夠找到的女人之外,還有劉文彩跟各種所謂幹女兒們幹的鬼名堂,那就更是一筆糊塗帳。
協進社分為八部,管水利、文教、田莊等等,跟腐敗政府一樣的布局。這都是劉文彩的主意。他在宜賓當過政府官員,又長在袍哥組織裏混,將袍哥組織按政府規模安排,這是劉文彩的創造發明。經這一控製,政府要收稅或是軍隊要收什麼捐,沒有劉文彩的發話就會成為一紙空文,因而大邑和好幾個縣的縣長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望劉文彩。他們在劉文彩麵前,不及一個協進社的中層幹部,任劉文彩嘲笑揶揄,也不敢不陪笑臉。劉文彩公然嘲笑那些官員,說他們是蔣介石的豆瓣。
有了劇團,接著的事就是要修一所學校了。因為他有一個部是專門管教育的。
28.為虎作倀終被棄
說不假到底是老了,老了就要行善。善,有時候是絕望的表現。這話是卡夫卡說的。這句至理名言解釋了一個現象,那就是那麼多惡人為什麼會有一兩筆善事留在活著的人心中。老了就要回憶年輕時候的風光,而這風光總要伴隨著一些人物出現。幾年來劉文彩思念著淩旦兒,因為他在宜賓時與她朝夕相處,回憶那時候的日子時總也少不了她。他愛她,有時愛得徹夜難眠。可是去接她,她就是不回來。他甚至後悔那時候減了她們的錢,不該賭一時之氣,傷了人家的心。他實在忍不住,便親自去成都。
淩旦兒住的公館裏,進出的人不斷,門口總停著各種車,仿佛那是個公共場所。劉文彩走了進去,老遠就聽見淩旦兒的哈哈聲,還沒見那個人兒,倒看見了她在敘府時的妓院老鴇。那老鴇見劉文彩來了,一臉巴結的笑,高聲喊淩旦兒。劉文彩走進淩旦兒的客房,隻見她正坐在麻將桌子上,跟她同坐的幾個不是鬼頭鬼腦,就是油頭粉麵的家夥。桌子底下看不見,守沒守規矩,那隻有天曉得。那些家夥們顯然都是衝她的美貌和錢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