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2 / 3)

“校徽?那好那好。”

“聽說二十四軍有車,我去要一輛來,接學生送學生,你看好不好?”

高樹元感動了,嗓音發跳地叫了一聲:“星公……”

劉文彩還有話,說道:“我已經老了,再也幹不成什麼事了。我不認得字,也不想去學校羅嗦。學校的事情,就仰仗各位了。我還想,老師們也得好些幹,我不知道學問,也還曉得為人師表這一句。老師們有什麼為難的,就盡管說。成都我還有座公館,老師們放假了回家,假期滿了回校,都要從成都過,也就不必到別處去了,就到那裏吃住,我讓他們幫著買車票,幫著老師們做些事情。”

在這之前,劉文彩在高樹元的心目中是一個極壞的形象,可是來了這麼久,他看見這位人物對文人是如此地看重,竟弄不清是過去的傳言有誤,還是眼前有假。劉文彩的安排勝過了天底下任何一所學校的頭兒,在這裏任教,竟比在那些知識分子手下幹事還要愉快。

“星公,你也該常去學校走走,看見什麼不對的,也當麵說幾句。”

劉文彩搖頭:“我在你們有學問的人麵前,簡直都伸不起腰。我不會說話,怕娃娃們看笑話,也怕把娃娃們教壞了。”

高樹元想起一個問題,有些吞吞吐吐。劉文彩看出他還有話說,就問:“校長是不是還有話要說?你我都是知心,什麼話這麼為難呢?”

高樹元隻好說了:“星公呀,你辦了這所學校,後世都不會忘記你。外麵對你的讚頌你聽見了一些,大多你都沒有聽見。我也不多說了。你說,這個學校從此不是你的家產了。可是,說不假是你出的錢呀!我隻擔心,你百年之後,這校園產業……”

“我明白了。其實我也在想這個事情。我讓人刻碑警世人,劉家子孫,隻能監督學校辦好,沒有產權。這樣可好?”

“星公,我這話實在有些不該說。”

“應該的,應該的。多少人,前人努力,後人拆台。我還得感謝你提醒我呢。老師們還安心?”

“都安心,都安心。”

的確,老師們的薪金都比原來的高出兩倍,所有老師住獨院,院內都有花草魚池,還會有什麼不滿意呢?就連大學的老師也抽空到這裏兼職撈外快,可見它的吸引力。

“要星期天了吧?”

“後天。”

“請老師們星期天都來我家吃飯。再你請安排一下,每個星期天,我都請老師們吃一頓。”

高樹元覺得不能再跟他說什麼了。別看這個人是個大老粗,一旦寬和到如此程度,就叫人不忍心提什麼要求了。他出門時,劉文彩把他象貴賓一樣送到了大門外。走了好遠,高樹元擺了擺頭。那種感覺就如同敬香時聽見泥菩薩開了口一樣讓人驚懼。

那個調戲了女學生的家夥,果然就被打了個半死。

劉文彩說到做到,到了星期天,請客的人到了學校,並且把這一天的請客當成了規矩。老師們一方麵覺得高興,另一方麵,卻不得不在講台上戰戰兢兢。教不好學生,或沒有什麼建樹,那是要遭人唾罵的。須知這所學校既讓多少老師們羨慕,也有若幹雙眼睛盯著呢。

那電廠不是那麼好修的,修了一次又一次,投進財產無數,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但劉文彩一股子蠻勁兒,拚命幹到底。直到第四座電站修起,學校用電用不完了,他才跟安仁鎮一起點上了電燈。

一九四七年發大水,眼看學校被淹了,他一聲令下,將鎮上的一條主街向下挖了尺把深。那條街也是他出錢修的,而且街上還有他的許多店鋪。

這個目不識丁的劉文彩,辦學校竟跟他聚財一樣水平高超。

這所學校給了劉文彩預期之外的收獲。在他生日那天,學校師生舉行遊行,學生們穿著整齊的衣服,洋鼓洋號,從學校到劉家莊園,接受劉文彩的賞賜和勉勵,然後再又遊回來。遊行時還專門為他編了歌,“仗星公挽禿瀾,學府宏開春風普馨”,儼然是個救世主。劉文彩死了之後,屍體停在學校,凡是去悼念上一把紙的人都可以吃一餐飯,學生們更是人人戴孝。

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在他死了幾十年後,凡是校友同聚或是談及學校時,都將扯出他來歌頌一番,這一待遇連清華北大的創始人都難以匹敵。現在它改名為安仁中學,但有人四處奔走呼號,要恢複文彩中學,連有些官員也於有意無意之間,稱它為“文彩”中學,隻是前麵“私立”兩個字沒敢太急著加上。

以上這些描述如果是真的,劉文彩倒真的值得一誇。然而,以上圍繞辦學校的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說和流言,掩蓋不住劉文彩的惡行,通過一些材料的字裏行間,仍可捕捉到與修學校同時他的所作所為。

修學校的動議據說是別人議論讓他知道了,他才決定全部由自己一個人出錢的。這個說法似乎修學校是當地政府的動議,與他並無關係,而他去插一杠子,正是考慮到財政經濟困難,孩子們的前途要緊,才伸出了援助之手。如果這樣,僅這一個開頭,就足以讓人敬慕,即使他過去有什麼不好的行為,這一招也可以改變人們對他的看法。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

在安仁這塊地方,政府是他,他也是政府,協進社包攬了社會上的各種行當,地下地上的權力都一把挽在他的手裏。在他修了新公館之後,所剩材料還很多,而他的公益協進社裏有文教這一項,不修學校怎麼管文教?再看為修新公館一個人的證明吧。這人是唐場的袍哥陳輝廷,唐場離安仁僅兩公裏,相互來往方便。陳輝廷為蓋新公館燒石灰,共燒了十幾萬斤,結帳時卻少了三萬多斤,虧了本還不起,隻好躲起來了。他說,每擔四百斤運去,過秤時卻隻有兩百多斤,他證明說,為這事他認真對那秤研究一番,才明白劉家的秤不一樣,大的二十六兩一斤,小的十四兩一斤,而過去的秤應該是十六兩一斤。大小兩種秤如何使用,誰都明白。修學校將會如何對待?那秤絕不會閑置不用的。

應交國家的糧食,凡在他的地盤裏,都在他的糧倉裝著,報上去僅一個空帳。他打著為國收糧的牌子收取農民的,但他可以任意支配。如果上麵催得急了,他就再讓人敲起鑼四處去收。那些佃戶們平時都不敢不聽劉文彩的話,現在他在幹著善事,誰敢馬虎?出工出力的許多都是白幹。還有其他那些中小地主和袍哥們,有劉文彩帶頭,誰都不敢不拿出些東西來。工匠們要吃飯,還要將糧化為現金,反正倉庫裏有的是,但那都是已經屬於上交了的國家財產。

參加公益協進社其實是要收錢的,你要受到保護,那麼就請加入公益協進社;要加入公益協進社,就得先交碼頭錢。十萬之眾的袍哥碼頭基金,由他一把捏著,他可以往學校裏頭扔,誰都不敢也不願反對。

修學校時錢不夠了?所謂砍掉楊仲華名下的田租,所謂不惜再染指鴉片,所謂不得已做糧食生意等等,所謂“寧虧自己不虧學校”之說,那隻能騙騙不懂事的孩子。這隻要看看修學校之後他還有多少財產就明白了。

在校長高樹元給劉文彩打的收條和教育部給劉文彩的表彰中,學校的價值是三億五千零二十八二千元。劉文彩一輩子在錢上打滾,他的口頭禪是“有錢要會用”,把這一文錢變為兩文錢或者更多,這就叫會用。傻乎乎拿出三億五千萬,那他就絕對不是劉文彩了。

三億五千萬,如此多的資金原放在哪座倉庫裏?即使隻有三分之一吧,那也需要相當的空間。或許有人會說,他散在各地的公司很多,錢莊銀號很多,並不需要放在家裏。這倒說明了另一個總問題,那就是他搜括搶劫宜賓人民的巨大錢財並沒有摻水。

據說那時候有規定,私立中學必須有一千畝作為辦學基金,縣教育科長張緒英跑去找劉文彩落實,劉文彩卻玩了一手。他拿出四百萬元和一張空白田契,填上了一千畝,親手交給張緒英,要他往司法處跑一趟。這個張緒英隻好去找司法處長陳昌明,送上巨款,那個陳處長紅著臉收下了。長二天,陳處長蓋上了公證大印,張緒英再拿著那張經過公證了的田契往省裏跑。這件事情由張緒英證明,想必假不了。

更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就在開學典禮的那一天,“尊重人才尊重教育”的劉文彩,幹了一樁任何人都幹不出來的事情。

30.網羅真人才

上麵說過,去參加學校慶典有各級有頭有臉的大員,大邑縣長也不能例外。那時的縣長叫吳國義。典禮很隆重,吃的也不差,大家喝得正酣時,劉文彩笑眯眯地請縣長“借一步說話。”吳縣長不知劉總辦有什麼特殊照顧,忙不迭地放下酒杯跟著走。到了一個房間,隻見裏頭有一個年輕人,他不知是誰,隻是明白了劉文彩將要向他介紹這個人,大概有事相托也說不定。

劉文彩果然介紹了:“這是我的幹兒子,叫郭保之。”

吳縣長如挨了當頭一棒,頓時傻了眼。原來此人是正在通緝的大土匪頭子郭保之!

郭保之,縣誌上有名。他是大邑縣雙河鄉人,一九一六年生,祖輩都是種地的莊稼人。二十歲時開始了搶劫生涯。本村有個姓劉的農民有一片山林,他憑著他的霸道搶占過來,將這片地的主人氣死了。劉家為老人安葬,他怕老人的兒孫日後為老頭報複,居然追到墳地,一氣殺了人家一家。他的爹結夥搶崇慶縣一戶姓黃的人家,將姓黃的打死,黃氏家族要報仇,跑到郭家把郭保之的叔叔殺死了。過了不多久,他竟然跑去將黃家滿門都殺了。

鄉政府不能不過問,郭保之就投靠了另一個姓孔的土匪頭子。等姓孔的讓他帶起了兵時,他又將姓孔的殺了,自己當起了頭兒。這事震動數縣,甚至連省門成都都知道了。縣政府不得不四處張貼通緝的布告,正在捉拿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

郭保之給縣長作個揖,弄得吳縣長不知如何對付。

劉文彩笑眯眯地說:“年輕人,免不得幹些糊塗事,還望縣長體諒,相信他會知恩報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