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3 / 3)

吳縣長直話直說:“這事鬧得太大,我也為難呀。”

劉文彩當即給縣長出點子,是否給了些甜頭,就難說了。郭保之這個人必須過關,這是肯定的,後來縣長給上麵的報告是,此人逃出了縣境。為了讓這個謊言能夠不露破綻,縣長對郭保之囑咐幾句,叫他不要在短期內在本縣惹禍,這樣的過程也是不可避免的。總之,縣長再出來喝酒時,沒有了離開桌子之前那麼從容。

劉文彩這所以要保郭保之,就在於此人能夠殺人不眨眼,就在於他是被通緝的。無論你是什麼人,隻要投到他的名下,他就能夠為你鋪一條坦蕩大道,何況還是這麼“優秀”的一條好漢?郭保之在走投無路時被劉文彩保下了,沒有不盡死力的。

說是短期內不惹禍,但沒過幾個月,郭保之就搶了李姓家的女兒,趕走了李姓一家。李家鄰居有個人說了幾句公道話,心狠手辣的郭保之將這人按進水裏淹死了。

消息傳到縣裏,縣裏隻好上報,不知由哪裏開去一隊兵去搜捕郭保之。郭保之跑不多遠,見那支隊伍不怎麼樣,反轉來襲擊他們,將連長都打死了,還奪了許多武器。這支隊伍狼狽逃躥,郭保之還不解恨,不但將給這隊兵帶路的人殺了,還燒了村莊,索性大幹起來。他們搶劫財物,殺人越貨,跟軍隊開戰,奪取鴉片,鬧得國民黨中央都發出了通緝令。

然而這麼個家夥卻得到了劉文彩的賞識。因為郭保之將搶劫的東西給了劉文彩,財物一次就是幾百擔,鴉片也是一百多擔之巨。劉文彩對這個幹兒子十分滿意,公然舉保他當了好幾個縣的山防大隊長。防什麼並不重要,問題在於郭保之成了公派的,因而他更是肆意妄為,奸淫燒殺無惡不作。

這麼對比一看,才能看出劉文彩修學校是否為了孩子們茁壯成長,是否在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尊重的是什麼人才。

劉文彩與郭保之倒實實在在互相尊重著。郭保之有了劉文彩撐腰,就有了很硬的靠山;劉文彩有了郭保之壯膽,更有了威懾力量,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他們互補短長,各有所得。

八年抗戰,艱苦卓絕,抗日勝利,與劉文彩不相幹,他也就感受不到勝利的喜悅。他的喜悅是自己占便宜。一日傳來消息,中央有了新名堂,各地要成立參議會。有會就該有長,選出參議長副參議長才能成個會。縣裏選完了還要選往省裏去的參議,大邑有一個名額。還沒琢磨透參議是個什麼東西,馬上來拜門的人不斷線,都是來請他撐腰的,他這才知道這個參議值得一爭。這個參議比照前清的標準:要有政績,所以活動這職位的都是當過軍政官員的;要有公益事業記錄,如劉文淵修水渠、劉成勳辦果園;要有多少人推薦等等。劉文彩自己不想爭那個沒用的名額,但卻要插一杠子,因為這樣才顯示實力。經過一陣子爭鬥忙碌,老官僚劉老大劉文淵當上了縣參議長。接著選省參議,劉文彩的勁頭才真正來了。因為跟他比纏勁的號稱北派與他抗爭的陳少夔。

選省參議是在縣參議員中投票,共二十七票。劉文彩坐鎮安仁,派他的天龍八部數萬大邑籍兵將四處活動,他自己每日聽彙報。那日有人向他報帳:陳少夔拉了十三票,另一個魏廷鶴有兩票,他名下可供操縱的隻有十二票。這個陳少夔多了一票,劉文彩不由緊張起來。

陳少夔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的家在縣城,老祖父曾是清末武生,當地的舵把子,後人對此人的評價很不錯。陳少夔的老爹很早就死了,兩個叔叔一個曾任四川陸軍第十混成旅旅長,一個在二十軍任過副旅長。他本人長相很有些風度,小時讀書也上進,很得家族人的喜歡,二十來歲就當過團長,後來又當過縣長,這在一般人眼裏就十分了不起了。不幸稍長,無人管束的他管不了自己,養成一身惡習,吃鴉片、嫖妓無一不會。後來他又當過二十四軍後方留守司令,當過二十八軍團長,還當過川康綏靖公署上將參軍。能夠跟劉文彩對抗,沒有大背景是不敢有此此念頭的。陳少夔敢在老虎嘴上捋須,就在於他是見過世麵的。劉文彩對付對頭的辦法是自己壓,自己壓不住的就搬劉文輝這塊牌子。劉文輝的空公館起的是彈壓作用。陳少夔卻不管這些,發誓不買劉家集團的帳。

想起這個人,劉文彩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了心頭。

早在幾年前,公益協進社全麵開花,觸角所及,並不比劉文輝的防地少多少。縣裏更不在話下,竟然連半瘋半傻了的原第八師師長陳洪範的兒子陳樹德都發動起來了,由陳樹德出頭,要在縣城成立分社。正在緊鑼密鼓籌備之時,一日陳樹德跌跌跑來說,陳少夔送給他一包禮物,是兩顆手榴彈。

“慌什麼,”劉文彩笑道。“他敢動手,我們就踏平大邑縣!”

有劉文彩安排,陳樹德果然就不慌了。成立的那一天,縣城人山人海,隻有局內人知道,劉文彩的人馬都開進了縣城,人人懷裏都別著家夥。雖說陳少夔沒有扔手榴彈,但縣偵緝隊到場了,那個偵緝隊是陳少夔操縱的。偵緝隊的人戴著袖章,他們不鬧事,隻檢查執槍證,合理又合法。劉文彩的兄弟夥提著槍公然賣弄,便被逮住了,執槍證自然是沒有的,於是偵緝隊沒收了槍,還抓了幾個人。這次較量,劉文彩雖沒有丟臉,卻也沒討到便宜。

這隻是兩虎相爭的其中一個小浪花,其他還多,用不著一一列舉出來。這次選省參議員,無論如何是不能輸給陳少夔的。他一邊剔牙一邊走來走去地思索,到底有了主意:“給我把李鵬舉叫來!”

這個李鵬舉也是個搶劫犯出身。他的爹曾在清末當過家鄉上安鄉團總,在爭權奪利中被人殺了。李鵬舉長大中學畢業,投靠劉文彩當上了上安鄉大隊長,說要報父仇,竟把一個無辜的農民捆到老爹的靈牌前,在頭上挖出三個洞活祭了。一九三六年國民黨在四川剿共,他拍胸答應給專員交上二十顆人頭,最後差一個,他竟把一個跟他認識的農民殺了湊數。其他劣跡還多,壞不到如此火候劉文彩就看不中他。他是劉文彩招募在手下的另一個幹兒子。

李鵬舉來了,劉文彩麵授機宜說:“你給我帶上五百擔穀子到四鄉找楊履初,告訴他我們隻差他一張票。”

李鵬舉馬上就去了,一手是五百擔穀,一手是槍。楊履初是投票的代表之一,本來答應了陳少夔,這下不得不答應順從劉文彩,反叛了陳少夔。

“五爺選誰呢?”

“張成孝。”

這個張成孝就是跟劉成勳住在一起的前師長,殺了牟二蝗,他們跟劉文彩的關係好了。而陳少夔推薦的是另一個人:楊翰丹。推薦誰並不重要,你推薦張三,我就偏推薦李四,被推薦對象隻不過是件道具。問題在於推薦者誰贏。這麼一弄,劉文彩的票比陳少夔多了一票,肯定穩操勝券了。

他得意地縣裏參加會,沒等唱票唱完就退了場。原來隻擁有兩票的魏廷鶴忽然擁有了那麼多票,而陳少夔一票都沒有。傻瓜都明白,陳少夔在知道自己無望取勝的情況下也不讓劉文彩占便宜,將票送給了魏廷鶴。不用說,魏廷鶴有十四票,而劉文彩支持的張成孝以一票之差落選了。這個結果事實上等於陳少夔勝了,因為魏廷鶴感激陳少夔而不會感謝劉文彩。劉文彩的臉一下子變了色,叫一聲“回去”,便坐著滑竿兒灰溜溜走了。

劉文彩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也不出門見人。

壞消息不斷地傳來,陳少夔成立了青年黨,幹兒子李鵬舉另攀高枝,成了青年黨黨員。沒幾天,陳少夔又撈到了“在鄉軍官會”的頭兒。“軍官會”是四川省政府號召各縣成立的,大邑有“在鄉軍官”六百多人,陳少夔沒等劉文彩反應過來就搶先抓起了這把牌。劉文彩吞不下這口氣,跑去找老大劉文淵,說這個章子應該參議長管著。劉文淵以公平自居,卻處處向著自己的兄弟,那枚章子不好公然給自家老五,便從陳少夔處收回章子,給了王安懋。他們並不知道,那個王安懋是地下黨,才是他們真正的對頭。

磨擦一直不斷,誰也占不了上風,誰也不肯服輸。

凡是來投靠劉文彩的,他一律接收,絕不管你是什麼東西,因為自己不收,就可能被陳少夔接收。手下人在外頭鬧事,他也一律支持,因為鬧贏了能夠壯大他的聲威。

別人不敢說的他敢說,別人不敢做的他敢做,就連他手下人都比縣長威風。縣裏警察來抓賭,賭徒們竟然就敢下了警察的槍。一個姓陳的協進社小頭目,因為跟另一派某個太太看戲爭坐位爭吵,就要以武力相見。劉文彩便縱容他打。

“打輸了我給你兩百條槍,一千支步槍。”

這麼大數目的武器在他就如同兒戲,其目的還是要以勢力實現他獨霸天下的野心。他以為在大邑境內,不該再有人跟他唱反調。

但天下並非他劉文彩一個人想當霸主,跟他較勁的人依然不少。

一九四八年元月放寒假的頭一天夜裏,文彩中學的第三任校長蔡洞庭,被人開槍打死在宿舍裏。劉文彩聽說後大怒,吼道:“你們都睡死了,開槍你們都聽不見?”尊重人才的劉文彩,就是這樣對老師們說話的。

是誰幹的?劉文彩的腦子挨著搜尋。對頭其實並不難找,敢在他的地盤下手,必定是對他恨入骨髓敢於和他對抗的人物。這人不會是別人,正是一直跟他較勁的陳少夔。這簡直就是在他的頭上拉屎,這口氣若不出,那麼劉文彩就沒有了號召力。他將這事通知了劉文輝,劉文輝也發出指令:不惜代價,查出真凶!兄弟倆配合得十分協調。

費好大勁才把那三個人抓住,一審,原來還是陳少夔與劉文彩鬥輸贏的結果。某一個縣選舉,那個縣裏也有兩派,又是他們劉陳兩個的勢力較量,蔡洞庭幫助某一方策劃,讓那人當選了。失敗的那一方發誓報仇,許陳少夔一大筆錢,讓他殺掉對方出點子的蔡洞庭。三個人供出了陳少夔,不想陳少夔卻死了,劉文彩這才舒了一口氣。

然而,更大的威脅又展現在他的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