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除諫飾非(2 / 3)

高熲等人的被誅殺,天下稱冤,實際上是嚴重削弱了隋煬帝的統治基礎。上下都要與皇帝保持一致,不再有人敢提反對意見,形成政治上的“一言堂”,表麵上看隋煬帝的威權提高了,權位更穩了,但自後隋煬帝有錯無人諫言,而人即使是聖人也不可能不犯錯誤,沒有人進諫就不能及時糾正,必然釀成大禍。

3.張衡屈死

除政治上的反對者必遭殺身之禍,身首異處之外,政治上的擁護者或稍不稱心如意,也可能加以刎頸之誅。違背隋煬帝權力意誌而死得最冤枉的要數書呆子薛道衡和為隋煬帝奪嫡建立奇功的藩邸舊臣張衡了。

薛道衡是北方文壇宗匠,但他起先不是關隴集團成員,而是來自北齊的山東門閥士族。他的經曆頗似李德林,但李德林得隋文帝知遇,入隋為相,而薛道衡入隋時卻“坐事除名”,後終以文才回朝任內史舍人,典作軍書。伐陳之役,薛道衡在高熲帳下“掌文翰”,草寫檄文,和晉王楊廣有了接觸。後楊廣坐鎮江都,多次延攬他,都遭到拒絕。薛道衡後來值宿內史省,掌詔敕起草,不久任內史詩郎,掌握了一定權力,其時楊廣雖然愛慕薛道衡的文才,但對他不附從自己甚為怨恨。

薛道衡在前朝以文才久居要津,滿朝文武大臣及諸王都爭相與交,宰相高熲、楊素也雅相推重,使薛道衡的名聲如雷貫耳,名噪一時。但隋文帝晚年因薛道衡與楊素太近密,而不願讓薛道衡知樞密太久,出為襄州總管。隋煬帝嗣位時,轉番州刺史。時薛道衡已老,上表請求致仕退休,不久,隋煬帝征他入朝,內定為秘書監。但書呆子薛道衡卻不識時務地上《高祖文皇帝頌》賦,盛讚先帝楊堅功德。其中所述先帝的德政,又與隋煬帝現時的作為形成鮮明的對比。

隋煬帝看到薛道衡所上賦,極為不滿。他認為,薛道衡的賦是以極力讚美先帝的方法,來貶低自己,這顯然是不附於自己。於是,隋煬帝先給薛道衡以小鞋穿,任薛道衡為容易得罪人的監察官司隸大夫,借以尋求他的罪過。薛道衡畢竟是一介書生,書呆子氣,未能領悟。司隸刺史房彥謙與薛道衡友善,知道他必及禍,勸他有所收斂,少說話,杜絕賓客。但薛道衡聽不進去,仍然耿直恃才,信口開河。有一次三台討論監察條例,經久不決,薛道衡瞧不起諸多胸無筆墨的眾官僚,出口說了一句:“若高熲不死,早就解決了。”此話當即被人奏告到隋煬帝處。隋煬帝本來就對薛道衡恃才傲物光火,現在竟然公開為已被處決的高熲鳴冤叫屈,於是大怒道:“汝憶高熲邪!”即令有司將薛道衡逮捕審問。薛道衡自以為一句牢騷話沒有什麼了不起,催促憲司早斷,認為隋煬帝不至於為此小事與自己過不去,並轉告家人備好酒菜,候自己回家與賓客共進晚餐壓驚。豈料隋煬帝小題大作,舊恨新仇圖報於一日,手敕令薛道衡自盡。書呆子不知道自己的傲慢會引起皇上如此長久的怨恨,他不認為自己有罪,當然不願就死,憲司重奏,隋煬帝不許,結果被縊殺而亡,妻子流配西域且末。此年大約為大業五年(609),時薛道衡年七十歲,有文集七十卷行於世。對於這位文壇巨匠的死,“天下冤之”。

薛道衡以惜高熲一句話罹禍,張衡則以一句“薛道衡枉死”獲罪,亦致於死。

隋煬帝的藩邸舊臣張衡為其奪嫡繼統居功最大。隋煬帝嗣位時,即召張衡入朝任給事黃門侍郎,進散官位銀青光祿大夫,不久又遷官禦史大夫,“甚見親重”,成為隋煬帝最親近的心腹近臣,優禮過於百僚。大業三年(607)隋煬帝北巡榆林郡,還東都路過太原時,對張衡說:“朕欲過公室,可為朕作主人。”皇上願意到一個大臣家去作客,對於臣僚來說,的確是莫大的榮耀。興奮不已的張衡於是趕緊回到老家河內郡,與宗族親屬擺好酒菜來迎隋煬帝。隋煬帝上太行山,專門開了一條長九十裏的直道,直達張衡宅第。禦駕親臨張衡家,隋煬帝見附近山泉優美,乃留宴三日,並對張衡說:“往從先皇拜太山之始,途經洛陽,瞻望於此,深恨不得相過,不謂今日得諧宿願。”一番話說得張衡深為感動,俯伏辭謝,奉觴上壽。隋煬帝又賜張衡田三十頃,禦食器一具,還有許多衣物,以酬張衡襄助奪位的功勞,以後還不斷有賞賜,使張衡貴盛無比。

張衡以為隋煬帝真心以自己為股肱,伴君處事,並不謹慎。大業四年(608)隋煬帝巡幸汾陽宮,遊樂之餘嫌行宮規製太小,欲擴大,令張衡規劃,並又賜絹五百匹。張衡眼見幾年來隋煬帝大興工役,修築了不少宮殿,卻不常居住,浪費太大,百姓有怨言。作為隋煬帝的忠臣,張衡也不能不盡忠盡責有所進諫。於是在一次休閑時張衡乘機進諫:“比年勞役繁多,百姓疲敝,伏願留神,稍加折損。”這些話正是隋煬帝最不願聽的,逆耳之言竟然出自“恩寵莫與為比”的心腹近臣,足使驕橫不可一世的隋煬帝惱怒。後來隋煬帝曾指著張衡對侍臣說:“張衡自謂由其計畫,令我有天下也。”對張衡的恩寵自此漸消。

隋煬帝次子齊王楊暕違法亂製,他便以此嚴辭譴責禦史大夫張衡失職,又借口祭祀恒山時父老謁見者衣冠多不整齊,認為憲司不能舉正,於是將張衡貶官出為榆林太守,使他再也不能在身邊進令人討厭的逆耳之言。

大業五年(609)隋煬帝再遊汾陽宮,張衡因督役築樓煩城,得謁隋見隋煬帝,隋煬帝見張衡貶官後“不損瘦”,認為是對自己的錯誤沒有認識,不念咎,於是沒有好氣地對張衡說:“公甚肥澤,宜且還郡。”當張衡回到榆林不久,隋煬帝又敕令張衡到江都督役築江都宮。

在江都,有人向張衡告宮監督役嚴急,催人死命,張衡不能理,反而將訟書交給宮監,使告狀人受到打擊報複。隋煬帝派楊素之子禮部尚書楊玄感來到江都,告狀人又向楊玄感鳴冤,但楊玄感與張衡相見還未有所言,張衡先說一句:“薛道衡真為枉死。”這一舉動說明張衡在江都無心督役,而是心在朝政,對朝中發生的各種事憂心忡忡。但楊玄感卻私恨張衡任禦史大夫時,所部禦史奏劾其叔父楊約,使叔父丟官,因此即奏告張衡怨望。江都丞王世充也借機進讒言,隋煬帝於是發怒,火氣頭上先是要將張衡鎖往江都市問斬,火氣稍消後又下令將張衡除名為民,放還田裏。自後張衡不再任官,但隋煬帝還是派人嚴密監視張衡動靜。大業八年(612),張衡的小妾又上言張衡怨望,“謗訕朝政”,隋煬帝於是賜張衡於家自盡。

張衡和高熲一樣以“謗訕朝政”之罪被誅,罪名雖同但性質卻不一樣。高熲、賀若弼、字文雖心存社稷、忠誠於隋室,但內心卻瞧不起楊廣,他們沒有當麵向隋煬帝直諫,也不敢當麵提意見,而是在背地裏私下議論,忤逆皇上,慘遭殺害。薛道衡更恃才傲物,不把隋煬帝放在眼裏,口出狂言,以致遭誅。張衡卻不一樣,他對隋煬帝忠心耿耿,為隋煬帝視為股肱,親密無間,本可無話不說,實際上張衡也是出於對隋煬帝的忠心,當麵向皇帝提意見,在隋煬帝高興時“承間進諫”,這顯然是盡忠盡職,本應提倡,得到獎賞。張衡的舉動說明這位當年為隋煬帝奪嫡耍盡陰謀,並幹出十惡不赦“拉殺”隋文帝勾當的陰謀家還有點人情味,還能說點人話,他所幹的一切都是為楊廣著想,是想成就隋煬帝的聖王之業,“眾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諤諤。”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一心一意為隋煬帝著想的大忠臣,因說了幾句逆耳之言,結果,同樣是命歸黃泉。

4.清洗宗室

隋煬帝有文武才能,卻不修其德,仁義不施而終導致亡國。在齊家方麵,在對待兒女骨肉至親及處理家庭親屬關係方麵,隋煬帝同樣搞得是一團糟。雖然對皇後蕭氏的尊寵始終如一,無可指責,但對兒孫子侄卻未能盡善,以致父子相猜,骨肉相殘,儲宮陵夷,最後都不得好死。

隋煬帝的皇位競爭者兄長楊勇和小弟楊諒均敗死,四弟楊秀被囚禁,但隋煬帝仍不放心,對宗室諸王也加強了戒備,因為這些人是最可能覬覦皇位的人。隋煬帝即位後對同姓諸侯王“恩禮漸薄,猜防日甚”,其中曾為隋煬帝為蕭後姻緣牽線為使致禮的堂兄楊綸“尤被猜忌”。楊綸父滕穆王楊瓚是隋文帝同母弟,因反對隋文帝篡周,“遇鴆以死”。楊綸雖嗣父爵,在隋文帝時就“每不自安”,隋煬帝即位後更“憂懼不知所為”,心裏害怕極了。於是召神問鬼,占卜凶吉,術士王琛安慰楊綸“相祿不凡”,因為“滕即騰也,此字足為善應”。又有和尚惠恩也為楊綸占候。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楊綸的舉動有人彙報給隋煬帝,隋煬帝的神經本來就繃得很緊,聞訊大怒,即令黃門侍郎王弘嚴查此事。

隋煬帝的另一位堂弟旦王楊集的處境與楊綸一樣不妙,他是隋文帝異母弟衛昭王楊爽之子,並嗣爵。楊集對隋煬帝的猜防也憂懼不知所措,呼術士俞普明祈福,結果被人告發。

隋煬帝要掃滅任何覬覦皇位者的異想,但當坐罪者已不能形成對自己皇位的威脅時,又不妨給點慈悲。對於骨血堂兄弟楊綸、楊集,隋煬帝表示不忍加誅,於是下詔:“雖複王法無私,恩從義斷,但法隱公族,禮有親親,致之極辟,情所未忍。”雖然宰相大臣議按舊章前律,依照法律,叛逆罪應處死,但隋煬帝權在法上,“法隱公族,禮有親親”,最後還是隋煬帝說了算。大業元年(605)七月丙午(二十三),滕王楊綸、衛王楊集奪爵徙邊,雖免一死,卻被趕出了京師。楊綸被流放到了海南島,其諸弟也都散徙邊郡,其中楊溫在零陵(今湖南境)作《零陵賦》,抒發自己的憂鬱,其辭哀思,傳到隋煬帝手裏,他讀了大為憤怒,將楊溫轉徙南海邊荒。他們兄弟幾人在亂世中苟全性命,楊綸隋亡後歸唐,封懷化縣公。

隋煬帝的另一堂弟高陽公楊智明乃隋文帝弟楊整之子,因交遊太廣被猜忌,竟致奪爵。智明兄智積在險惡的環境中,每自貶損,不問政治,凡事委政僚佐,清靜自居。智積生有五個兒子,止教讀《論語》、《孝經》而已,不讓他們交遊賓客,生怕兒子有才能而致禍。大業十二年(616)從駕江都,生病不呼醫,死時竟對所親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領及於地矣’,為自己得安然去世感到慶幸。

隋煬帝對兄弟無情,對子侄輩更是殘忍。

其兄楊勇生的十個兒子,長子楊儼六歲時被隋文帝封為長寧王,楊勇被廢時楊儼的爵位也被廢去。但隋文帝對自己的長孫心存憐憫,留在身邊常從宿衛。隋煬帝即位後楊儼仍跟著隋煬帝的衛隊護衛,有一次被隋煬帝看見,在路上賜給一杯毒酒,鴆殺於路。九個弟弟也都分別流徙於嶺外,到流放地後又被所在長官統統殺死。漢王楊諒的兒子楊顥則禁錮終生,惟秦王楊俊生前未參與帝位爭奪,兩個兒子均被隋煬帝封以爵位,其長子楊浩襲父爵為秦王,庶子楊湛封濟侯。但是,這些與隋煬帝有血親的宗王的存在,仍然對隋煬帝的皇統存在潛在的威脅,即使他們自己並無奪位野心,也會有別的野心家利用他們的皇家血統謀叛,秦王楊浩就曾被人利用。後江都宮變,隋文帝、隋煬帝的兒孫輩遂幾乎被全部殺光。

隋煬帝對同姓宗王不盡人情,但對外姓親屬卻十分優禮,因為相對而言他們對皇位的威脅較少。隋煬帝特別追念舅族獨孤氏,得罪早逝的獨孤拖在其即位之初即被“禮葬”,贈正議大夫,葬後他仍對舅家衰落憐惜萬分,下詔稱:“舅氏之尊,戚屬斯重,而降年弗永,凋落相繼。緬惟先往,宜崇徽秩。複贈銀青光祿大夫。”獨孤陁之弟獨孤整大業初去世,也追贈金紫光祿大夫,平鄉候。

隋煬帝對後族蕭氏更是優禮有加,被廢閑居的後梁主蕭琮以蕭後之兄的緣故,“甚見親重”,隋煬帝嗣位之初即官拜內史令,改封梁國公。蕭琮的家族,“緦麻以上,並隨才擢用,於是諸蕭昆弟布列朝廷。”蕭琮之弟蕭璟拜朝請大夫,尚衣奉禦,後曆任衛尉卿、秘書監。蕭瑀更以外戚有才行,曾奉侍隋煬帝於東宮,累遷官至內史詩郎。但蕭琮因以後梁帝王降階為臣,崇信佛教,性淡雅,不願理政,退朝惟縱酒而已。隋煬帝曾命楊約宣旨誡勵,但蕭琮依然我故。蕭琮以帝王之裔羈旅於北方,見朝廷豪貴,無所降下,獨與名將賀若弼深相友善,後賀若弼被誅殺,時有童謠雲:“蕭蕭亦複起。”意思是說後梁蕭氏將恢複帝業,雖然係子虛烏有的謠言,但觸及到最高皇權,犯了大忌,隋煬帝於是大加猜疑,廢蕭琮於家。蕭琮不久死去,贈左光祿大夫。

凡是觸及到皇位皇權,就是最敏感的問題,骨肉至親也要提防。在這個問題上,隋煬帝甚至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嚴加防範,其做法尤甚於其父。

隋煬帝生有三個兒子,若幹個女兒。其中蕭皇後生晉王楊昭(又稱元德太子)、齊王楊暕;蕭嬪生趙王楊杲。蕭嬪有可能是蕭後的血親家人,趙王楊杲生於大業二年(606),年齡尚幼,深得獨孤皇後喜愛。長子楊昭生而被隋文帝養於宮中,深得隋文帝和獨孤皇後喜歡。據說,在宮中每見祖父、祖母扶抱親熱時,楊昭都自覺避開,自小就這麼懂事,隋文帝因而歎曰:“天生長者,誰複教乎。”十二歲時被祖父封為河南王。楊廣被立為皇太子時,楊昭徙為晉王,並拜內史令,兼左衛大將軍,後三年,轉雍州牧。隋煬帝即位之時,留楊昭守京師長安,自己住東都洛陽。大業元年(605)遣使立楊昭為皇太子。楊昭為人仁厚,性格謙讓,從不露忿怒之色,且生活儉樸,有祖父母之遺風,本是一位理想的皇位繼承人,但楊昭生得肥胖,雖有武力,能引強弩,但身體並不好。大業二年(606)楊昭由長安朝於洛陽,數月的往來拜會使胖太子應酬不暇,竟致勞疾。將還京師,楊昭請求留下休息幾天,隋煬帝不許,病體遷延,致臥床不起。隋煬帝沒有及時派禦醫診問,卻派巫師來探視,得出的結論竟是“房陵王為祟”,即已死去的楊勇鬼魂在鬧,最後不治,於大業二年(606)七月二十三日病死於行宮。寶貝兒子的死,隋煬帝深為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