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有人說,20世紀二三十年代魯迅、巴金、郭沫若、錢鍾書那一代文學大家都有多年的海外學習和生活經曆,而現在的中國作家大多連外語都不會,因而在創作時無法融合東西方文明、創作出更深刻的文學作品。您怎麼看這個說法?
王安憶:五四那個時期的作家確實都是很有思想、很有啟蒙意識的一代人。他們大多中學豐厚,又往西方國家留學、生活多年,深受東西方文化的熏陶與教育,不同文化的碰撞在他們身上產生了人類文明的絢麗火花,因而他們通過文學創作對當時的中國民眾進行了很好的啟蒙教育。
到上個世紀80年代,當時那批作家雖然外語相對不好,母語的修養也欠佳,但這些人有著極豐富的生活經驗,又接受了改革開放和思想解放的啟迪,他們表現出來的文學特征也不一樣。
但重要的是,一個作家最後能不能成為好作家,還是要看其個人。作家的成功可以有多種不同的路線,學院派和實踐派本身就是兩種不同的路線。一個作家要走好學院路線,那就得懂外語,因為他需要定期研究海外文化的發展變化,緊密跟蹤世界同行的思考和探索;但社會上的實踐派就不一定了,懂不懂外語和成為一個好作家並沒有什麼必然的聯係。
記者:您對當前我們真正從群眾需要出發,繼承和發揚中華文化的優良傳統,吸收和借鑒世界有益的文化成果,推出更多深受群眾喜愛、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相統一的精品力作有何具體的建議?
王安憶:首先,要大力發展和扶持我們的文學期刊。前麵剛剛講過了,大量的文學期刊是中國文學創作的幸運之事,但現實情況是我們的文學期刊生存狀況都比較差,也並未得到太多的資金支持。我們的純文學期刊一定要保住,如果這些期刊因得不到扶持而垮掉了,中國文學藝術創作的損失就會非常大。
其次,要重視人民群眾的基礎文學教育。以前我們去哪兒旅遊,我最喜歡的就是到地方的縣文化館去找地方誌和民間傳說,但是現在各地基本上都沒有這類的編撰工作了。這是當前我們文學基礎教育麵臨的最嚴重挑戰。不要像一些沿海發達地區,雖然經濟發展上去了,但最基本的新華書店、圖書館和文化站都找不著了,從而造成我們原本很好的文學教育基礎網絡都被拋棄了。
另外,一些農村現在真的很蕭條,人們都去掙錢去了,隻剩下老人和小孩。如果真的要在農村辦個圖書館,恐怕也沒有人去看。
再次,要大力提升全民文學素養,在小學、中學甚至社會中進行最基本的文學素養教育。對中小學生加強文學基礎教育的重要性不必細說,單單我們社會中廣大的白領也需要重視文學素養教育。
現在我們大多數青年白領的業餘時間除了捏腳就是看錄像。這種休閑方式怎麼有益於提升整個民族的文化素養?所以,政府要下大力氣加大對民眾的文學藝術教育,這是一個雖具體、但卻很有意義的事情。要改變重視經濟、科技、理工等教育,忽視文學普及的現狀。
從2009年開始,複旦大學中文係設立了全國首個文學寫作碩士班,由我來領銜授課,強調“文學創作的自身規律”,重點培養有一定基礎的中文寫作人才文學創作的才能。我個人不太反對這種碩士班試點教育,因為通過這種文學教育,我們可以進行一些有益的實踐與探索。
此外,電視節目、電影的品位也要高一些,還要給小孩子留一些時間去閱讀文學作品。國外好多大學的一年級都有公共閱讀課,他們的孩子一般就從《荷馬史詩》開始讀起,一直讀到卡夫卡。
鼓勵作家深入基層、深入群眾的做法也很重要,要大力推廣。同時,對新生代作家這個群體也要重視,因為他們很時尚,很受現在的小孩子們喜歡。
當然,我們的作協、文聯等體製也需要加強應有的功能。否則,就很難真正吸引作家們去加入了。在文化體製改革中不能對文藝發展進行簡單的量化和數字化,更不能“一刀切”。
最後,一些真正反映現實生活、但又缺乏精神力量的作品影響力很大,但從美學上講價值很可疑。一味地揭露社會陰暗麵,就像民國時期上海的黑幕小說一樣。一個好的作品既要寫實,又要有高尚的境界。就像托爾斯泰的作品,你確實很不幸,但你也不能墮落。
記者:您對近幾年發展壯大的網絡文學怎麼看?您認為未來會有偉大的作品出自網絡文學嗎?
王安憶:我雖然不上網,但是優秀的網絡文學作品並不會漏看,因為這些成功的網絡文學作品還是會出版印刷品的。網絡文學作家的寫作方式其實和傳統不傳統沒什麼關係,他們大多還是希望出版印刷品。
雖然網上的作品很隨意,但未來還是有可能從網絡上出現一些好作品。比如,《明朝那些事兒》這本書,一開始也是從網絡上寫出來的。還有一個新疆女孩叫李娟,一開始也是在網上寫作,後來就轉向紙質文學期刊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網絡文學像是一個大的試驗場,這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因為有興趣的人都可以到網上來試試看。而且,廣大讀者心中的基本標準還是一致的,那就是好的作品就是好的作品,不好的作品還是不好的作品,這個任何人都沒法通過炒作或其他手段來改變。
王安憶小傳
王安憶,女,1954年3月生於江蘇南京,1955年隨母親遷居上海,當代中國知名女作家。其主要著作有《雨,沙沙沙》、《紀實和虛構》、《小城之戀》、《富萍》、《啟蒙時代》、《長恨歌》等。王安憶多次榮獲全國優秀短篇、中篇小說獎,其長篇小說《長恨歌》獲得第五屆茅盾文學獎,2001年榮獲馬來西亞《星洲日報》評定的第一屆“花蹤”世界華文大獎 。王安憶的作品多以平凡的小人物為主人公,注重通過對平凡生活中不平凡經曆與情感的挖掘,來表現對社會人生問題的深沉思考,來發掘現實生活的深厚底蘊。王安憶的作品抉微鉤沉,纖毫畢現,筆墨素淡,情韻幽婉,在中國當代文壇上產生了廣泛的影響。王安憶現任中國作協副主席、上海市作協主席和複旦大學中文係教授。